秦腔 第27节

就站在饭店门口,噗噗地吸黑卷烟。书正的媳妇大声地说:“是老主任呀!”

夏天义说:“叫二叔!”

书正的媳妇就说:“二叔你吃呀不?快坐快坐!”

用袖子擦板凳。夏天义说:“引生说我打过书正,你就不肯卖给我凉粉了?”

书正媳妇说:“他疯子说疯话!书正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咋打不得?打着亲骂着爱,不打不骂是皮儿外!”

夏天义说:“那好,你把碗洗干净,来两碗凉粉!”

我和夏天义就蹴在饭店门口吃凉粉。

夏天义喝酒不行,只是爱吸黑卷烟,再就是好一碗凉粉。“文化大革命”中批斗他,才戴高帽子游街结束,他就在街上小吃摊上吃凉粉。从村主任位上被免职的当天,他又坐在街上的饭店里吃凉粉。他是有了重要事情的时候就吃凉粉,醋要重,辣子要汪,我想,他浑身上下最重要的器官不是头脑,应该是胃。现在,夏天义吸一口黑卷烟吃一口凉粉,凉粉中的辣子把嘴都染红了,脑袋上流着汗水。君亭骑着摩托从西街牌楼下骑过来,他没有看到夏天义,夏天义看见了却低头还在吃他的凉粉。我说:“君亭骑得这快的!”

夏天义说:“他急着哩!”

14

君亭确实是急着哩,他在清风街摸了摸底,支持建农特产贸易市场的人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多,就骑了摩托到砖场找三踅。君亭平日里是不搭理三踅的,但三踅是清风街上的惹不起,好多人怕他又巴结他,君亭就想借三踅的邪劲去影响一批人。君亭到了砖场,三踅光着大肚皮在三间砖场办公室里的炕上躺着,靠窗边的大案上一个女子丁丁咣咣剁饺子馅儿。君亭说:“日子过得好么,怪不得好多人对你三踅有意见!”

三踅从炕上爬下来,一背的竹席八角纹印儿,说:“风再大,你君亭的树根不动,它树梢摇着顶个屁哩!”

君亭说:“你咋知道我君亭的树根就不会动?”

三踅说:“我是农民,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农民的瞎风气,你日子过不前去他笑话你,你日子过好了他又嫉恨你!这砖场我是管了多年,是没给清风街挣多少钱,可也没有把它搞砸呀,都嚷嚷着要承包,别人不晓得你君亭心里该明白,从东街数到西街,从西街数到中街,还有谁能把这砖场搞得转?没人么!”

君亭说:“你倒对清风街了解得透!”

三踅说:“坟地里就那几个鬼么,谁不知道谁?拿你君亭来说,黑天白日为清风街谋划哩,落谁好了?办个市场还在撂凉话!”

君亭说:“你啥都知道呀!你说说撂了啥凉话?”

三踅一下子亲热起来,递纸烟端凉茶让君亭坐下,又对那女子说:“馅儿剁好了,你拿到屋外去包吧,多包些,支书要在咱这儿吃饭哩!”

女子一出去,君亭问:“这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三踅说:“脸白吧?身上才白哩!”

君亭说:“你别给我闹乱子啊?!”

三踅说:“那咋敢?这是白娥,武林的小姨子,在咱砖场临时干些活!”

接着就说些村民对办市场的不同看法,竟有一说成二,有二说成五,说得君亭垂头丧气。三踅说:“我这臭嘴,是不是说得多了?”

君亭说:“你继续说!”

三踅说:“你不敢没了劲呀?”

君亭说:“我夏君亭是长大的不是吓大的!”

白娥在屋外包饺子,门挡着看不见,只看见斜伸的一条长腿,脚上是凉鞋,大拇指比别的指头长了许多。君亭挪了挪凳子,看不见那只脚了,说:“没有个主见我就不当这个支书!”

三踅说:“这才是你君亭!那我给你说,现在人是穷怕了,也集资怕了,群众之所以反感办市场,害怕把工程又让个别人承包了,是后只是富了个别人。而设摊位呢,摊位给谁?”

君亭说:“总得一部分先富么,一部分人先富了才可能带动全体富起来,我不是我二叔,也不是秦安!”

三踅说:“对,谁集资谁有摊位,把政策定死,肯定支持的人多!”

君亭说:“你估计支持率有多少?”

三踅就从东街往西街一家一户来分析,认定西街支持的人多,因为西街村干部少而做小买卖的人家多。中街支持的人也会不少。至于东街,可能有你二叔,支持率不会太高。君亭说:“别的我不管,我只给你说,你不能坏我的事!”

三踅说:“爷呀,三踅的饭碗子你说踢就踢了,我不晓得个利害?”

君亭说:“你还要多宣传哩!”

三踅说:“多宣传?那没问题,你只要看得上我……”君亭却说:“你把砖场的账这几天得弄出个清单,该交的款都交上,村里是急需用钱的。还有,修牌楼盖旅舍的砖你得备齐,这笔砖钱等市场赚钱后再结账还你!”

三踅眼睁得多大,说:“君亭呀,你这是来征询建议的还是来收拾我的?”

君亭说:“两方面都有吧!”

三踅说:“要知道这样,你一来我就躲开了!”

君亭说:“你躲不了,我还要吃你的饺子哩!”

吃毕了饺子,三踅送君亭出来,君亭低声说:“你把武林的小姨子留在这里,将来你媳妇来哭哭啼啼寻我了,我可没好话替你说啊!”

三踅说:“你君亭我是服了,你不会只是个村支书,你还会往上走,能当县长哩!”

君亭说:“那我先给你许愿,我当县长了就安排你当个局长!”

就搂了三踅的肩,再说,“三踅,咱兄弟说哩骂哩,可我还真喜欢你这个坏人!”

君亭心里朗然了许多,就骑了摩托车到三角地那儿兜了一圈,又停下车,背着手用步子丈量了地的宽窄长短,然后从裤裆里掏尿,边走边摇在地上写字,他写的是他的名字。天完全的黑下来,君亭推了摩托进了东街巷子,路过夏天智家,院门开着,夏雨在院中挠痒痒树,他一挠,树浑身就抖,叶子哗哗哗的像笑。夏雨说:“才回家呀,进来坐么!”

君亭说:“你哥走啦?”

夏雨说:“早走啦!”

君亭说:“噢。四叔没在?”

夏雨说:“我爹和二伯三伯在堂屋里,你也来么!”

君亭说:“他们老弟兄们说话哩,我就不去啦!”

白雪从县上回来,捎了一瓶好酒,夏天智就叫了两个哥哥来家,一个小盅儿,我给你倒了你喝,你给我倒了我喝,喝得滋滋有味。夏家老弟兄四个的友好在清风街是出了名的,但凡谁有个好吃好喝,比如一碗红烧肉,一罐罐茶,春季里新摘了一捆香椿芽子,绝对忘不了另外三个。夏天智说声:“好酒!”

听见院子里响动,问夏雨谁来了?夏雨说君亭来了又走了。夏天智说:“他知道我们喝酒,来了怎么又走了?”

夏天义说:“他不愿意见我!”

夏天智说:“这是为啥?”

夏天义说:“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首节上一节27/134下一节尾节目录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