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你脑子进水了吗?”孙悟空气急败坏,一进入市区,SUV没有了速度优势,摩托追兵又比他们熟悉道路,立刻便会被追上。谁知玄奘像着了魔一样,根本不回答,双手紧握方向盘,牙齿打战。孙悟空发觉他似乎被什么附了体,当机立断,把身体倾过去,一把抢过方向盘,试图掉头。
一个女人突然从后座探过头来:“继续开,不要停。”
“高翠莲?”孙悟空已经顾不上追究她怎么上车了,“你到底对玄奘做了什么?”高翠莲恳求道:“这是最后的机会,请你们相信我。”
“你连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都不说,我实在没法信任你!”孙悟空吼道。高翠莲沉默着把手伸过去,似是一团烟雾穿过副驾驶的座椅和孙悟空的身体,虚无缥缈,还带着一丝冷意。
“果然,你其实是死去的嫦娥。”孙悟空冷冷地下了结论。
“是的,我现在只是个孤魂野鬼,围在刚鬣身边,却无法跟他说话,他也看不到我,我只能看着他拒绝装好架子鼓,把自己的心与那面中鼓深深地埋在地下,一点点沉沦下去,我却束手无策……”
高翠莲——也许应该叫她嫦娥,苦涩地说,“但我发现在你们的音乐中,我有机会凝聚成人形——你们是上天派来拯救我和他的人,只有靠你们,我才能现出形体,取出中鼓;也只有靠你们,我才能再度和刚鬣相见……”她轻轻地呜咽起来,女人的哭泣——即使是女鬼的——是相当难缠的。
“我晕,看来这次我们惹了不得了的东西。”孙悟空想。
此时SUV已经闯进了市区,带着十几个怀着浓重杀意的跟屁虫在高老庄里横冲直撞,最后居然转到了云栈酒吧。
橡胶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厉的声音,SUV一个漂亮的飘移,整辆车直接顶在了酒吧的入口处。玄奘好似着了魔一般,转身拎起那面中鼓便冲了进去。孙悟空也跳下车,尾随其后,高翠莲如影随形。
他们前脚进去,猪刚鬣和杀僧后脚就赶到了。一群人从摩托上下来,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等着老大发话。云栈酒吧是他们自己的地盘,只有前后一大一小两个出口,早已有人去了后门埋伏。
很快酒吧门打开了,一群酒客与服务员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杀僧揪住一个问话,才知道刚才玄奘和孙悟空闯进酒吧以后,手持凶器,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
猪刚鬣杀意更浓,他不知这两个臭小子动机是什么,但既然他们自寻死路,也怨不得他不留情。
“杀僧。”猪刚鬣喝道。
杀僧抬腿便往酒吧里闯,一进去,迎头一个高背椅飞过来。入口太过狭窄,他无法躲闪,只能抬起胳膊去挡。只听“砰”的一声,杀僧被铝制的椅子砸得身子有些歪斜,胳膊一阵酥麻。他咬了咬牙,继续朝前冲去。
“哎呀,这样都没能挡住你。”孙悟空站在吧台前好整以暇。
杀僧把视线从悟空移向玄奘。玄奘此时正坐在猪刚鬣心爱的架子鼓前鼓捣着什么。他急忙要去阻止,却被孙悟空挡住了。
“很抱歉,现在你不能过去。”孙悟空知道,不让玄奘把架子鼓装好,高翠莲便无法出现在大家面前,到时候两个活人的情况便不会太妙。他得争取时间。
杀僧二话不说挥拳就打,孙悟空也不示弱,迎敌而上。一个天才吉他手和一个冷静贝斯手的首次交锋,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猪刚鬣此时也冲进了酒吧,他看到玄奘正在架子鼓前忙活,愤怒得无以复加。根本无视正在缠斗的杀僧与孙悟空,他大踏步走到舞台前。
玄奘正在满头大汗地要把那面中鼓装到架子鼓上,可惜这家伙除了唱歌,对其他的从不关心,一个很简单的安装,却费了半天工夫。
“你到底在做什么!”猪刚鬣快气疯了,他完全捉摸不到这两个怪人的心思。他一把抓住玄奘的头发,却发现玄奘是个光头。
玄奘抬头看看他:“我是在拯救你的灵魂,让你跟你的老婆相见。”
“放屁!老子根本没结过婚!”猪刚鬣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不认识什么高翠莲?”
听到这个名字,猪刚鬣的怒火霎时冻结住了:“你……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玄奘一边跟螺栓较劲,一边回答:“一直暗恋你的乐队主唱嘛,还有你跟嫦娥的故事,我们都知道啦。”
猪刚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迷惑,随即他伸过手去喝道:“故弄玄虚!把我的鼓还来!”伸手要抓那面中鼓的边框。玄奘情急之下双手按在鼓面,大声喊道:“你就这么甘心这么过下去?!”
猪刚鬣抓鼓的手微微一颤:“你在说什么鬼话!”
“那你为何不把架子鼓装完?”玄奘突然像是换了一个人,“你以为让它永远残缺不全,把其中一部分偷偷埋在地下,就能弥补你对嫦娥的歉疚了?”
“不关你事!”
“怎么不关我事!”玄奘义愤填膺,“你将会是我的乐队里的鼓手,我不允许我的乐队里出现残缺不全的乐器。”他说完这句话,用力朝鼓边一捶,中鼓被彻底固定在架子上,一架完整的架子鼓出现在猪刚鬣面前。
“悟空!”玄奘叫道。
正在与杀僧纠缠的悟空听到呼喊,一脚把杀僧逼退,然后抄起背在背后的吉他弹起来。杀僧复又上前,这一次他占尽优势,把双手受到束缚的悟空打得节节败退。悟空一边躲闪,一边飞快地拨动琴弦。
杀僧连连击打他的小腹与后背,悟空东倒西歪,嘴角已带着一丝血迹,但拨弄琴弦的手丝毫不乱。
玄奘拿起鼓槌,在架子鼓上猛烈敲击,唱了起来。猪刚鬣隔着鼓面瞪着他,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冲过去揍他一顿的勇气。
这一次的《大闹天宫》和上一次的效果又有不同。鼓点的节奏加入,让整个乐质有了一个飞跃,使得震撼效果更上了一层楼。
猪刚鬣惊恐地发现,随着音乐声的响起,一个女人的形体逐渐在半空成形,渐渐看清是高翠莲的面孔,虽然线条依然很模糊,就像是一台画质不高的VCD机在播放着盗版光盘。
“嫦……嫦娥?”猪刚鬣呆在了原地,惊愕地张开大嘴。
“我还是更喜欢你叫我翠莲,刚鬣……”嫦娥的表情有些欢欣,又有些悲哀,“那是我真正属于这个乐队的名字,不是吗?”
这时音乐忽然停住了,杀僧的攻击无比凌厉,把悟空打倒在地,吉他被甩到了一边。嫦娥的形体立刻开始慢慢消散,猪刚鬣猛然意识到嫦娥的出现一定与这音乐有关。他回过头去,气呼呼地骂道:“蠢材!给我住手!”
杀僧听到老大的命令,只得停止了攻击,眼神里有些不解。悟空看了他一眼,把吉他捡起来,继续弹奏。嫦娥的形象终于又开始恢复清晰。
“对不起,是我让他们去挖开坟墓的。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与你相见。”嫦娥漂浮在空中,仿佛随时可能被风吹散——尽管这是在室内。
“这是……”
“没错,只有在这样的音乐中,我才能凝聚成形体。”
猪刚鬣只盼能多看嫦娥几眼,他飞快地走到玄奘旁边,夺过鼓槌:“你去专心主唱,不要抢我的位置。”玄奘乖乖地走开了。猪刚鬣不满地瞪了一眼呆立在原地的杀僧:“还愣什么!你的贝斯呢?”如梦初醒的杀僧打开旁边的柜子,取出自己的贝斯,站到猪刚鬣旁边。
猪刚鬣深吸一口气,把双眼闭上,回想着《大闹天宫》的节奏,双手握着鼓槌轻轻敲击鼓边。他已习惯了喧嚣与狂乱的开场,在震耳欲聋的大分贝噪音中麻醉自己,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以适应已有些陌生的合奏。
“距离上一次心平气和的演奏多久了?”他心里忽然想。
这一次,是《大闹天宫》的最终完全形态。猪刚鬣的鼓技与玄奘不可同日而语,他给整个乐队带来了无比的节奏感,增添了吉他和歌喉所不能创造的深沉韵味;而杀僧的贝斯则一如既往的冷静,他们两个人的加入,令整首曲子的声部趋于完美丰满。
这四个刚才还彼此仇视的人,此时却呈现出了无比的默契。嫦娥的形体,在旋律声中逐渐凝聚、清晰,变得无比真实。
猪刚鬣一边打着架子鼓,一边凝望着半空中的嫦娥,泪水从墨镜边缘缓缓流出来,落到鼓面上化成一团水滴,随着节奏激颤。他与她四目相对,无须更多言语。曾被死亡与颓废肆虐过的灰烬中,一颗被泪水浇灌的绿芽正在冉冉抬头。
音乐的力量缭绕在四周,这不是仇恨的力量,也不是沉沦的麻木,这是单纯的意志。
在一瞬间,猪刚鬣感觉有阳光一缕缕投射下来,空气中充满了金黄色的颗粒,微濛如那一日的夏日午后,少男少女在大树下慵懒地弹唱着……
“翠莲,我明白了。”猪刚鬣喃喃道,“只要我一直演奏下去,便可以一直见到你。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对吧?”
半空中的嫦娥没有再多说什么,嫣然一笑,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