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不是无代价的:从日本史料揭秘中国抗战 第33节

日本兵不知道,这位陈将军的副官是个将来可能比将军本人更大名鼎鼎的人物。

十五

14-16突围后的陈策和他的副官徐亨。图中的外国人是一起突围的英国军官马克斯。陈策被授予干城勋章。

在中国军队里面,副官这个职务要求机敏干练、能力出众,所以常常是出色的人才担任。用副官用得气派最大的,大概就要数陆军大学代校长蒋百里和陈策了。

蒋百里在德国用的副官是蒋纬国上尉,国府的千岁二殿下,令人仰止、陈策的气派也同样够大,满世界打听去,有谁敢拿国际奥委会委员当副官用呢?

陈策敢,他的这位副官海军少校徐亨,后来是国际奥委会委员。

徐亨,广东花县人,医学世家(其父为中国放射线科早期专家,医学博士),中国体育名宿,黄埔海军军官学校毕业生,海校毕业后即考入暨南大学专修经济,抗战胜利后担任永宁号战舰舰长,国际上习惯用名亨利?徐。他在体育界的名声远远大于他在军界的名声,担任过中国国家足球队守门员(当时的国家代表队东华足球队)、国家排球队队员、国家水球队队员,远东运动会和香港运动会自由泳冠军,是上世纪七十到八十年代的国际奥委会委员,退休后担任国际奥委会荣誉委员至今,在国民党治下的体育界独占鳌头。徐热爱祖国但又忠于自己的政治信仰,在国际奥委会和何振梁、伍绍祖等忽而同仇敌忾,忽而斗智斗勇,演出过一幕幕时而情谊深深,时而头疼万分的活剧。

作为黄埔海校的高材生,徐亨是陈策的心腹和学生,他精通英语、日语,干练果断,在香港给陈策担任副官期间就已经赢得了中英双方共同的钦佩。陈策对徐亨十分赏识,徐亨也以国士相报,他本人伴随陈策突围,他的太太艾米?余女士则保护陈策的儿子陈安国等撤退到澳门。

陈策性情豪爽,平易近人,身边人才济济。这次突围,他还带有一位保镖杨春,也是个传奇人物。杨春(是否是这个春字待查)是八极门高手,武林说法:“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四方”,极言八极功夫的刚猛。杨春在南洋华侨武术擂台上大展雄风,连败十二高手夺得金牌,被陈策的老父亲看中,收为保镖。一日陈父在马来亚山中旅行,有猛虎袭来,杨空手和猛虎搏斗,竟将虎击伤逃跑,时人目为“星岛武松”。此后,因陈策工作艰险,陈父放心不下,特令杨春改为跟随陈策,以作保护。

徐亨当先突围,被日军拦住,远远跟随在后的麦克多卡尔爵士等大吃一惊。英国人描述,只有陈策镇定自若——他知道徐亨有的是鬼花招。

果然,不等日军巡逻兵走近,徐亨就对着车窗外高呼:“板栽!(日语:万岁!)”徐曾经在东京驻留过,精通日语和日本人的习惯,知道日军战胜后的习惯要高呼万岁。走来的日本兵也振臂欢呼:“板栽!”然后挥手放行。大概日军以为便衣的徐亨是埋伏的日本间谍。

后面车上的人松了一口气,等日军巡逻队走远,才跟上徐亨的奥斯丁,继续前行。其实徐亨自己回忆,他放在车门下的左轮枪当时已经打开了保险,只要日本兵敢于上车检查,就要开打了!日军大概刚刚占领香港,还没有能有效的控制城市,被陈策一行钻了空子。

陈策说过,中国将军不降日本鬼,所以打起来必然是鱼死网破。

16点30分,陈策一行到达湾仔的英军阵地。此处的英军并不知道总督已经投降,还在警惕设防。已经提前赶到的英军联络官蒙塔古中校告诉陈策,因为遭到日军攻击,五艘鱼雷艇已经离开码头,退避到鸭梨洲水域抛锚待命,码头上只留下了一条炮艇C410号。陈策认为让鱼雷艇来接运这些人员过于危险,下令鱼雷艇就地待命,他们利用码头现存的船只赶去和鱼雷艇会合。

C410号是一艘小艇,只能容纳不到十个人,而陈策一行加上蒙塔古中校有二十多人,显然是太小了。码头上还有一条汽艇康福乐尔号,但是既没有油,也没有启动电池。好在陈策一行中能人不少,其中有个情报官叫特德的开着自己的别克车杀出去,找到一个海军油库,弄回来十六加仑汽油和电池,其他的人则往汽艇上丢罐头、淡水。这时,英军投降的命令已经到达,几名英国高级军官不禁黯然神伤。

17点45分,陈策一行乘康福乐尔号和C410号高速冲出码头,向鸭梨洲方向突围。陈策、徐亨、麦克多卡尔爵士、麦克埃文爵士等17人乘康福乐尔号,蒙塔古中校等7人乘C410号。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插曲,随同陈策突围的军统香港站站长叶炳南此时拒绝上船。他有严重的恐水症,看到要乘坐这样小的船过海,死活也不肯登艇。陈策无奈,只好让这位上校大人自便。当时大家都认为叶必死无疑,没想到“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叶溜回香港,利用军统的地下力量,后来也逃亡成功。至于怎样过的海,那就不得而知,总不见得能弄一架飞机跑回去。

民国海军中的大英帝国爵士(26)

汽艇一冲出码头,陈策等人就发现不对,方向反了。原来这里有东西两条水道,东边的水道宽阔,平时是英国人等上层人士船只出入的航线,西边的水道浅窄,是华人舢板等出没的地方,所以驾驶康福乐尔号的邓格拉斯上尉直奔东口。

问题是东边有日军,西边没有啊!

英国人习惯成自然,就是忘了用脖子上头那个玩意儿想一想!

要纠正也来不及了,汽艇开出不到500码就被日军发现,一声令下,机枪、步枪、战防炮一起开火,一道火网朝康福乐尔号猛击过来。

C410号上的蒙塔古中校见势不妙,掉头就跑,从西口突围而去。

据说1943年以前的日本兵个个是神枪手,康福乐尔号当即中弹,发动机被打坏,底舱被打穿进水,驾驶员邓格拉斯上尉双腿皆被打断,舵手福斯特被击毙,汽艇失去控制,在海面上团团打转。日军的火力凶猛准确,康福乐尔号没有武备,只能被动挨打无法还击,开始下沉,唯一的生路只有弃船游泳了。

陈策作为军衔最高的指挥官,下令弃船。救生器材不够,只能分配给非军人和高级军官。

所有的人都逃向舷边跳水逃命。但日军的机枪并不放过他们,弹如泼水。麦克多卡尔爵士身材肥胖,成了日军的好目标。这位未来的香港代总督脑袋上先挨了一枪——还好,老麦戴着钢盔,扛住了。第二枪击中了他的靴子——还好,只打穿了靴子底,没伤到脚。不等老麦感谢上帝,第三枪又击中了他的后背。老麦挣扎着跃入水中,带伤而逃。也有镇定自若的,那位找油的情报官特德就是一个,他冷静地嘱咐周围人,到海里要想游得快,最好把衣服脱了——他自己想要参加游泳比赛一样,慢吞吞地脱到只剩一条裤衩,然后悠然下水。

中国人这边围绕着陈策则乱成一团,徐亨帮助这位将军摘掉假腿——不能带着这个玩意儿游泳啊。等摘下来,徐亨也算开了眼,陈策的假腿里,都是大面额的美钞!

后来陈策告诉徐亨,那里头一共四万美元。1941年的四万美元,购买力和今天一千万人民币不相上下。早听说陈将军腰缠万贯,今天总算得到了证实,这大概还只是他随身带的零花钱啊!想想抗战开始陈策的走私线能够轻易满足半支中国军队的汽油需要,抗战之前他从这条线上捞了多少谁知道?!

多少钱现在也不重要了,陈策一抬手,把这条昂贵的假腿扔进了水里。

这时候,他才发现保镖杨春的脸色苍白。

杨春虽然武艺高强,但是,他不会游泳!

这位打虎英雄,是个旱鸭子。

十六

14-17陈策率领脱险的五艘鱼雷艇在香港巡逻,其首部和尾部的双联装机枪清晰可见。这是战前的照片。英军在接应途中发生误会,差点用这机枪把徐亨等人消灭掉。

陈策耸耸肩,抬手把自己的救生衣脱下来,交给了杨春。

这算什么事啊,谁是老大?谁是马仔?

陈策是国民党中委,相当于现在国务委员或者副总理级别的人物,海军中将,杨春呢?你是陈策的保镖噢!何况,人家陈中委已经年过半百了,还缺一条腿……没办法,老头子倔得很,陈策从军几十年,从来没有忽视过军人体格的锻炼,他对自己的好水性信心十足,就算少一条腿,陈依然觉得能比这帮英国人游得快。大海就是水兵的家,怕落水还能当海军将官?

嘿,老萨赞叹一句,生死一线之间,跟上这样的老大那可真是令人荡气回肠。

杨春拗不过他,枪林弹雨中也不是客气的时候,保镖就穿着将军的救生衣下水了。

杨春跃入水中,陈策挥手让他游开些,免得被沉船的漩涡卷走,就在一挥手之间,又一排日军的机枪子弹劈空而来,一弹正中其左臂,击穿桡骨,血流如注,陈策落入水中。在陈策身边的英军军官D?哈雷被当场击毙。

落水的陈策咬牙忍痛,仗着多年的锻炼底子全力划水,游向鸭梨洲方向。倒霉的是,他缺左腿,负伤的又是左臂,您见过缺了一个翅膀的蝴蝶吗?陈策落水后就是这个感觉吧,无论怎样用力,这位将军只能在原地打转。恐怕陈策当时心里要大骂今天的运气不好,假如打中的是右臂,那或许还要好些……

我想起了《小兵张嘎》里边那段独白:“打哪儿不好,他打我屁股……”

正在危急关头,救星来了。徐亨也跃入水中,扶住陈策,全力泅渡。

徐亨是水球运动员,还是远东运动会的100米、50米自由泳金牌得主,其在泳坛的地位要形容就是“中国的索普”。不是每个将军落水的时候,都有一个国际奥委会委员在旁边啊,陈策的运气还没有糟糕到极点。没有他,陈策这烧须的老猫今天恐怕就当烈士了。徐亨托着陈策,施展开全身解数,全力向鸭梨洲游去。

日军还在不断用机枪朝水面上游泳的人们扫射,已经负伤的驾驶员邓格拉斯上尉再次被击中,一阵挣扎之后终于沉入了水底。只有脱去了外衣的特德姿态优美,游速最快,率先登陆。

第二个登陆的是麦克多卡尔爵士,他肩背部负伤,划水不便,用仰泳的姿势上了岸。

全艇幸存的十四个人,包括一条腿的指挥官陈策,终于都登上了滩头。日军还在朝这边射击,但是距离太远,没有造成进一步的损失。鸭梨洲面积不小,众人挣扎着逃过海滩,进入岛子内部的树林隐蔽起来。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日军的射击稀疏下来。商量以后,大家认为如果耗到天亮,日军上岛搜索,凭现有的武器决难抵挡,唯一的求生之道,是到岛子另一侧去找那五艘等待的鱼雷艇,它们应该就在离岸不远的地方等着呢。

民国海军中的大英帝国爵士(27)

此时,十四个人里情况最糟糕的就是陈策,他失血过多,已经支撑不住,只好侧卧在一片剑麻旁边稍事休息,徐亨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将军裹在身上——什么叫亲爱精诚,生死情谊?长官的人缘怎么样,到这时候就看出来了。

情况糟糕仅次于陈策的是谁?没想到,是那位小脑发达的情报官特德先生。他的确是跑得最利落、最冷静,问题是这天气正是隆冬时节,它不是日光浴的季节啊。特德脱了衣服跳水,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小裤衩,上了岸让寒风一吹,才发现自己的小聪明用得有点儿不对头,可怜这岛子上并无居民,连个毛巾也没地方找去。一起登岸的工程师哈里迪回忆,抖得像树叶的特德可怜巴巴的老看肥胖的麦克多卡尔爵士。这位爵士不但胖,而且穿得挺多,腰上居然还挂了一把左轮手枪。爵士正被后背中的一枪折磨的痛苦万分,对特德的注视回以警惕而愤怒的目光。哈里迪对那目光的理解是:怎么?要我扒下衣服来给你吗?又不是我让你脱的。Nooooooooo!!!!

好在特德年轻,广东的冬天也不算太冷,这兄弟总算能扛过去。

陈策可不行了,他无力和大家一同出发,决定留下来等待。陈把徐亨叫到身边,低声口述了给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汇报要点,然后从手指上脱下结婚戒指交给徐亨,以平静的口吻叮嘱道:“假如我有不测,请把它交给策婶。”策婶就是陈策的夫人梁氏,陈策和夫人感情深厚,后来两人去世也仅相距两月,可谓鸳鸯白头。陈精力充沛,和夫人生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和八个女儿。徐亨黯然允诺,表示一旦找到快艇,就会立刻回来接他,请他留在原地不要移动,一定要等自己回来。陈策微微点头表示应允,叫徐亨把手枪留下,万一敌人登陆搜索,也可拼掉他几个。徐刚才脱衣的时候,发现随身携带的一本圣经还在口袋里,便把它和手枪一起放在陈策怀中。这未免有点病急乱投医,因为陈本人并不是基督教徒,而是佛教徒,徐亨没想过若是观音菩萨来保佑和耶稣撞车可如何是好?

不管怎样,把陈策放在树下,徐亨、杨春等人就分成几路,向鸭梨洲另一侧的海岸摸去,希望能够找到那五艘鱼雷艇。

这五艘鱼雷艇,当时正分散停在鸭梨洲南方的水面上,其中07号鱼雷艇和09号停得最近,离岸只有100米,为了避免日军耳目,舰上都用灌木作了伪装,看起来像是突出水面的礁石。这几艘艇下午就接到命令,有一批VIP(贵宾)要乘坐它们突围。于是,为了腾出地方,艇上的非战斗人员和不愿冒险突围的人员都被撤了下来,08号艇的副艇长科尔比在自己的艇被击沉以后本来在10号艇上帮忙,这时候也被赶了下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战友扬长而去。科尔比少尉后来被日军活捉,在战俘营里关了四年,写了一本《第二鱼雷艇队香港战记》,书中对把他扔下的甘迪艇长依然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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