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14-12抗战前的香港
1939年的春天,“盟国”这个后来耀眼的字眼还是丘吉尔的梦呓,苏联在观望,美国在观望,东方的战场上,只有中国在独立抵挡日本法西斯的铁蹄。中国的抗战正在最艰难的时刻。
在大英帝国东方的殖民地香港,出现了一位独腿中国将军的身影,他忽而出入港督府第,忽而参加群众集会,忽而在咖啡厅或者酒廊的阴暗角落里和形形色色的神秘人物交头接耳。
这位中国将军,就是中国政府驻香港全权代表、国民党港澳宗支部委员、中央执委、海军中将陈策。
在陈策到达香港以前,中国在香港的力量处于一盘散沙的状态,这个中国抗战物资的最大供应口岸,急需一名熟悉军政、德高望重的人物统一协调,并把它的力量捏成拳头。经过仔细查考,蒋介石认定,陈策,正是这个最佳人选。1929年3月,陈策曾陪同李济深率中山舰访问香港,从此和香港政府建立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朋友众多。他的第四舰队各舰经常出入香港,建有官兵俱乐部,并通过香港造船企业为第四舰队建造多艘舰艇。国民党抗日力量内部派别林立,亲美派、亲德派等比比皆是,作为海军将领,陈策是地地道道的亲英派,而且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世界近代海军的许多传统和光荣都属于大英帝国的皇家海军,这种教父般的独特地位,使当时各国海军将领几乎没有不亲英的,因此陈策出面和港英当局打交道,具有天然的优势。在国民党内部,陈策既属于孙中山时代的元老,又属于闻名遐迩的坚定抗战将领,他的威望可以化解国民党内部各派的相互扯皮。更重要的是陈不但有军事经验,而且对广东各派政治情况的熟悉无人能比。
唯一令人不安的是陈的健康,毕竟年及半百,在作战中失去一条腿,能否担此重任确实难以放心。然而陈策却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康复了。虽然广东军队号称国军中最为腐败的部分之一,陈策却长期保持严格的海军军人生活习惯,保持了优良的身体素质,在广东海校的游泳比赛中,可以做学员父亲的陈策经常下水和小伙子们一比高低,且常年坚持冷水浴。这些看似不起眼的生活习惯,使这位老将军在重伤之后迅速恢复了健康。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他就装上木腿,精神抖擞地到香港上任了。他的副官和学生徐亨后来回忆,在香港期间,陈策每天工作超过十二小时,却依然精力充沛,令人惊叹。
陈策在香港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汽油,这也是蒋任命他前往香港的直接原因。中国军队的汽油问题,就悬在了这位独腿将军的肩上。
一到香港,陈策就出面拜访香港警察总监和皇家海军香港勤务队的老朋友。这些老友对陈策如临大敌,纷纷担心他提出要香港开港供油的要求,要知道英国人也不希望中国战败,英国政府方面要求港府在“不触犯日本方面”的条件下尽量和中方合作。但是它在远东力量太弱,不是迫不得已,也不会同意日军停止向中国供应物资的要求。如果陈策提这样的要求,无疑会让老朋友们非常为难。
陈策没有提,他对这些老朋友们说,你们只要不追究我就好了,油料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你们的禁令,照旧好了。警察总监来了精神,表示陈先生放心,我们是朋友,当然不会抓你,但是,你准备怎么运油过去呢?
陈策的办法简单得很——走私。
在广东和香港之间,有无数诡异而无从查考的水上交通线,一个妓女的花船,可能就是一条交通线的枢纽,一个衣冠笔挺的皇家警察,也可能就是一条交通线的守护神,这是个看不见的幽灵团体,他们没有信仰,却有着自己独特的惩杀堂规,错综复杂的上下关系,这就是百年来始终禁而不绝,神通广大的港粤走私线。这条线上不但走私过香烟和电视,文革的时候,还走私过马思聪这样的大活人呢!
皇家警察总监的脸色绿了,他忽然若有所悟,长期以来,在香港的走私业里,皇家警察一直隐隐感到有一部分庞大的线路是自己抓不住,也掌握不了的,难道,难道这部分“黑色水上铁路”的老大,一直在追查、缉捕一无所获的黑道巨头,就是这位戎装整肃的海军中将?!
大概陈策此时只能苦笑。
没错,二十到三十年代香港的走私业,很大一部分就是陈策的第四舰队所控制的。用海军军舰走私,说起来是非常丢人的事情,但是对于中国海军来说,那个时代也是一种无奈之举。因为国民党军队的待遇从来没有过一视同仁,待遇最为优厚的就是黄埔出身的中央军,其他被兼并部队次之,地方军阀的所部,就要自谋生路了。广东的主要地方军阀是陈济棠,他对陈策又一直是随时伺机打压的态度,因此陈策的第四舰队属于既指望不上中央,也指望不上地方的“三不管”部队。而这些年第四舰队不但没有被人吃掉,反而能够有限而持续的有些发展,海军学校也办的有声有色,钱从哪里来呢?
从陈济棠那里硬抠出来一些;控制海南岛后从那里挤出一些。可海南虽然是陈策的地盘,他花的钱并不比搜刮的少,海南大学就是陈策创建的;还有很大一部分就要依靠走私了。陈策利用第四舰队地处香港和大陆之间的优势,联络两地黑社会势力,建立了相当庞大的走私网络,香港的机器西药,内地的中药鸦片,在第四舰队上就可以完成交易。
这是一个有军人纪律、组织严密的走私体系,而陈策对内奸的处理又极为果断——抓住就杀,从不宽恕。因此,香港方面始终无法抓到他走私的把柄。
民国海军中的大英帝国爵士(19)
走私,是第四舰队内部公开的秘密……
现在陈策把这个老底子兜出来,自己也明白,抗战胜利以后,是再也做不成这个买卖喽。
香港皇家警察总监终于艰难地点头默许了。
于是,一条条划艇小舟,一个个老练的船夫,面容阴邃的香港老大,无法无天的潮汕豪客,在香港和广州之间建立了一条条纤细的血管,把一加仑一加仑的汽油汇入中国空军、中国陆军的大动脉。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运输线,因为它极高的效率而创造了运输历史上的奇迹——仅1939年下半年,从香港补给到内陆的汽油,就达到180万加仑!
180万加仑!有没有人算过要多少小船,运多少次?
日军并非没有察觉,曾经多次派员“协助”监督香港警察搜捕“地下交通线”,然而始终查无实据。
眼皮底下,香港皇家警察十年都查不出来的路线,日本人想半年就查出来?难道特高科是福尔摩斯吗?
圆满完成东方的“劳费尔行动计划”,为中国的补给线打开南天之门,对陈策来说不过是牛刀小试。
他真正的工作是整合在港的中国抗日力量。
这一点,陈依靠他的威望、勇气和不倦的工作,达成了相当大的成果,各抗日团体、驻港机关渐渐纳入了正轨,陈策作为中国驻港最高代表的地位日渐稳定。在这些抗日力量的努力下,香港的亲日势力始终无法良好发育。日本方面对陈策恨之入骨,极欲杀之而后快,无奈陈经验丰富,戒备很严,令日人无可奈何。陈再次负伤离职后,国民党委任另一姓林之官员为港澳总支部委员,不到半年就被暗杀在澳门。
这中间,有两个势力的介入非常醒目。
第一个就是共产党。
共产党在香港设有多个机构,最主要的是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和宋庆龄名下的“保卫中国同盟”,都是相当活跃的部门。陈策从本质上来说是一个反共老手,但是大敌当前,在香港期间,对共产党还是保持了不错的合作关系。这大概有两个原因,第一个,中共在香港的负责人廖承志、廖梦醒兄妹都是国民党元老廖仲恺的遗孤,陈策虽与廖仲恺政见不合,私交则很好,加上廖梦醒活泼机灵,很得陈策的喜爱,不知不觉之间顾念了一些香火之情。陈这个人总的来说对友情比较看重,在香港见到了老朋友张云逸,这张云逸当初打着陈策的旗号到广西,随即发动兵变,把陈策害的不轻,此时相见,“相逢一握泯恩仇”,还是不错的朋友;第二个,共产党在广东有一支有力的游击部队——东江纵队,这是一支土生土长的广东部队,对当地情况极为熟悉,陈策在很多时候,也要借助它的帮助。因此,陈策在香港期间,国共的合作一直大于矛盾。1939年为新四军捐赠棉衣的活动,也得到了陈策的支持。
第二个,是戴笠的军统机关。
说起来,戴笠的军统部门,因为军统部门自成体系,骄横跋扈,一直是各地国民党大员的眼中钉,福建省主席陈仪就枪毙过戴笠手下的老特务张超。军统也一样不客气,曾经在洛阳活埋地方专员。
而在香港,陈策和军统的关系,则非常融洽。因为戴笠其人和香港政府一直搞不好关系。他早年追杀暗杀之王王亚樵,曾在香港闹市和王枪战。王和港府关系很好,自然戴笠就留下了恶劣的印象。此后戴笠本人还被港府关过班房。所以双方矛盾重重。随着抗战的节节深入,香港作为一个“孤岛”,成为特工的天堂,戴笠急于在这里打开局面,便需要一个英方信任的中间人。陈策,正是这个合适的人选。在他的斡旋下,港府尽管对戴笠及其部下依然心怀恶感,但是多少放松了对于军统活动的限制。汪精卫艳电投敌,军统组织在河内进行暗杀,就是以香港为总指挥部,戴笠在这里亲自指挥。
戴是个凶恶的特务头子,但也是一个有古江湖风的人物。章伯钊给他的挽联上,就有“平生具侠义风”的评价,他对陈策的帮助投桃报李,也给与他尽可能的支持。汪精卫叛逃之时,汪记大将林柏生在港活动积极,给国民党方面造成相当大的麻烦。这时,戴笠的军统局就出面了,派出特务狙击,一棍(国民党上层对其尚有幻想,不允许打死)把林柏生打成脑震荡,大小汉奸惊恐万状,纷纷逃亡。
陈策不愧究竟风霜的老将,复杂的香港局势经过他的整理,很快理清了头绪,亲日势力在香港变得难以立足。
军统局给陈策的支持,得到回报之丰厚连自己都想象不到。
1939年初秋的一个晚上,陈策忽然得到台湾黑道大豪林仔滚的一份密信,说要介绍一位朋友和陈策“单独谈一谈”。
这位朋友的名字叫作林介之助。
林仔滚说,这位朋友来自特高课。
十二
14-13福建海军岸防炮台,1937年日军攻占金门,海军中将李世甲以陆战第二旅扼胡里山炮台等地,奋勇抵抗,保卫厦门,击伤日舰若竹等。1938年5月,日军集中兵力攻打厦门,李世甲部和陆军157师不支,厦门沦陷。
特高课的日本特务?找我干什么?
陈策琢磨着走进客厅的时候,便见到一个目光精悍锐利的来客。这人身材瘦高,年龄约略从青年步入中年。见到陈策,他用标准日本式的谦恭微微鞠了一躬,用流利的汉语自我介绍道:“我,叫林一平,我希望回重庆参加抗战,请您多关照。”
在见到他的瞬间,陈策肯定还无法判断这是怎样的一个人物,也无法想象此人后来翻起的风浪。
民国海军中的大英帝国爵士(20)
林一平,台湾人,东方谍报史上一个如同变色龙一样的神秘的人物。林一平、林介之助、林顶立、“十一龙头”、“金门半山”,都是他在不同场合使用的名字或者代号。提到林一平这个名字,大家都比较陌生。那么,林顶立呢?恐怕还比较陌生。
今天台湾的新闻系统,最有名的大概就是《联合报》,而联合报的第一个老板,就是这位林顶立。如果和某些台湾人比如陈水扁提到林顶立,那是绝对不会陌生的。他虽然后来做到台湾省议会副议长,《全民日报》、《联合报》的老板,在台湾,林的形象始终阴森可怖,带着一道暗色的血腥。
“军统台湾站站长林顶立”——这是一个当年令台湾人谈虎色变的名字,并且和“二二八凶魔”联在一起。
在二二八事件中,真正直接负责镇压的,不是大陆来的军警部队,正是这个林顶立率领的“行动队”和军警“义勇总队”。林顶立的手下是对二二八参与者的直接行刑部队,被称作手段残忍,杀人如麻。民进党也承认,镇压二二八事变,国民党将台湾“蜂起领导人”二百多名一网打尽,“并非全是外省人的主意……外省人对台湾各地各界的领导者不可能知道得那么详尽。是从重庆回来的半山干的,他们是刘启光、林顶立、游弥坚、连震东(连战之父)、黄朝琴等人”。今天,在煽动台独的文章中,台湾的媒体还在煽情地宣传几百名几百名被解除了武装的台湾造反者怎样被林顶立的行动队集体处决,虽然证据并不确凿。二二八事件,大陆至今仍然未改其性质的认定,认为是一场“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罪恶统治的人民起义”,所以林顶立这个最得力的镇压执行者,当然是“刽子手”;在台独分子眼里,这林顶立,不但是个魔王,而且是台湾人的“叛徒”。所以,海峡两岸,这都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人物,其生平如隐雾中,也是正常的。
察看史料,二二八事件的核心分子,很多是日占台湾时期的亲日头目和从南洋归来的台籍日军,其台独和亲日性质,现在已经越来越鲜明地被揭示出来,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起义”,而且成了台独分子的一块招牌。兄弟以为,林顶立这名字虽然现在并不为很多人所知而且不好听,将来或许还有改换形象的一天呢。
林顶立真正的传奇,是他在抗战中的经历。他公开身份是日本在台湾警视厅特高课的高级特务,拥有日本国籍,名字叫作林介之助,而他真实的身份,则是中国在日本特高课中最出色、最隐蔽的双面特工。这是一个黄皮肤的左尔格。
现在有一种看法,就是台湾人在日占时期感恩戴德,也许李登辉先生的老爹是这样的,那位可以放鞭炮送他妈妈去做日军慰安妇的许立委是这样的,而台湾人中心怀故国的血性男儿也并非少数。1912年,同盟会员罗福星发动众友会起义,1930年,雾社起义,1937年,抗战开始第一年,就有李友邦将军为首的五万名台湾人内渡投入全面抗战。这位表面上换了日本名字林介之助,讲的一口流利日语的林顶立,就是一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典型台湾人。因为他精明干练,从少年时期就被日本黑龙会在台湾的组织看中吸收,不久转入警视厅。林以精通各种特工手段,做事机警敏捷,熟悉华人情况而不断得到重用,1931年便成为日本特高课的高级特务。
但是林实际上对做汉奸深恶痛绝,曾经设计潜入大陆,投报黄埔军校。只是因为中国政局动荡,英雄无用武之地,才不得不返回台湾,暂时栖身。这期间,林结识台湾江湖豪杰林仔滚、福建黑道大豪罗又章等,组成了闽台地区著名的黑道组织——“十八大哥”,自己排行十一,人称“十一龙头”。随着日军侵华的深入,林顶立这样在中国黑白两道通吃的优秀人才,更得到进一步的重用。日军派遣林前往刚刚攻占的厦门,担任日本在福建的“太上皇”、大特务泽重信的副手,作为日军切实掌握福建沿海地带的一着重要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