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事角度看,石原莞尔制订的这个一南一北,虚实结合,前后呼应的作战计划(《我军为反攻锦州向大凌河畔进军的要点》和《进攻锦州附近敌阵地的内定计划》)颇为出色。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出色的作战计划真正使俏眉眼作给瞎子看,完全没有发挥作用。在整个第二次锦州防御作战中,在前线与日军作战的东北军,从京奉线到沟营线几百里正面上,除了铁甲列车部队以外,只有一个汤玉麟部的孙德荃独立第十九旅,其他部队的番号除了“转进”的时候根本找不到。由此,东北军放弃锦州的作战方略已经呼之欲出了。
被遗忘的东北军铁甲列车部队(9)
其实,在反攻田庄台的战斗中,铁甲列车上的官兵已经注意到有一架日军飞机参战,但因为认为日机是侦察机,东北军并未在意。
4时30分,日军飞机数架对中国装甲列车突然发动攻击。这次的攻击,因为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令东北军官兵猝不及防——张学良致马占山等电报中纪录“4时半,日军掷炸弹五六枚,一弹中我机车。我甲车遂再退二里,日方复将车站占据”。
这一战东北军装甲列车带伤撤退,官兵们发现坚盔厚甲的战车在空中打击面前原来不堪一击。但日军也没有扩大战果,估计是第一次用飞机打装甲列车,也有些作实验的意味。
败退下来的东北军沿铁路撤退,在盘山与日军对峙。这时,义勇军项青山部反攻营口,迫使日军第二师团回援,使南线战况稍微缓解。
2-13东北的“胡子”
项青山出身绿林,报号“忠义”,骁勇善战。根据孙辉宇先生的《新市街见闻》记载,他这次反攻打得有声有色,战斗到激烈的时候,营口的日军兵力不够,连警察马队都出动了。战后日军还特意请来了“本愿寺”的和尚与高级军警官员七八十人,在营口“大衙门”后院给被打死的日本警察念经开吊。
其实项青山兵力并不多,而且缺乏重武器,打营口并没有足够实力(不足三千,而且由几支队伍临时组成)。他只是当久了“胡子”,自有一套打仗的招数,用他不多的马队绕着营口快速游走,造成浩大声势,不时突进去捞一把,使留守日军顾此失彼。这时候日军还真没和东北“胡子”怎么交过手,被打得被动万分,竟认为项部有“四五万人”,第二师团被迫抽调北上的佐藤支队回援保护营口,项青山却已经率部回盘山了。
当时锦州人有顺口溜赞颂项青山:“青山老北风(萨注:老北风指的是另一个参加义勇军的绿林好汉张海天),成心把日坑,活捉凌司令(萨注:指汉奸凌青印),枪崩日本兵……”项青山后率部入关,张学良曾赠送他一块镶有自己照片的怀表,并将其所部改编为一个旅,项任旅长。
可惜这样一员猛将,后来的结局却是窝囊得不能再窝囊。入关后不久,在一次部队乘火车调动时,项旅的列车出发以后,项违反铁路安全规定,站在车门口的踏板上,一手抓着车厢侧面的扶手,身体倾出车外向后眺望(目的不明)。不料路边突然出现一块标牌,列车高速行驶中项与这块标牌相撞当即身亡。
从他的这个死法,可以推断项活着时候肯定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物。
但是,东北军并没有利用这个机会加强前线防御,而是坐等敌军来攻。这期间唯一积极向日军反攻的东北军将领,是处境极为艰难的马占山。为了掩护南线,马占山26日以苑崇谷、吴松林、程志远三个多为新兵的骑兵旅突袭齐克铁路,并电请张学良下令反攻。同一天,南京国民党执监委召开紧急大会讨论锦州问题,广东一派力主东北军统统出关反攻,蒋、张亲自带兵去东北,华北交给阎锡山管理;南京一派认为这是借刀杀人,有人乘机收渔翁之利坚决反对。双方吵成一团,最终除了电令张学良坚决抵抗外没有其他结果。
28日,整顿完毕的日军第二师团再次出击,正午12时进至盘山与田庄台之间的大洼,再次与东北军刘汉山指挥的铁甲列车相遇,双方发生战斗。但是,这次日军不再纠缠,一面开炮阻击,一面立即招飞机来参战。
实际上,24日的战斗后,日军已经发现,对付装甲列车最好的武器,就是飞机。这是因为装甲列车缺乏防空武器,而且只能沿铁路行进,加速减速也比较困难。因此,对于飞机来说属于准固定目标,命中率很高。同时,由于依赖铁路,即便没有击中铁甲列车,只要炸中其前后的铁轨,铁甲列车就失去了机动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日军此前数日已经不断派飞机出击,寻找东北军铁甲列车进行攻击。26日,日机识别错误,在大洼以东误击602次旅客列车,炸毁票车一节。
28日午后4时,日机6架对刘汉山铁甲列车发动猛攻,这下子终于打中了装甲列车的软肋。
在《辽宁文史资料》九一八专辑中,对此战的纪录是:
4时,日飞机6架向铁甲车投弹,铁甲车炮塔被击歪旋转柄颈,并炸翻材料平车两辆,前后铁轨都被炸毁”随后,日军派出骑兵,从两侧包抄东北军装甲列车,防止中国军队抢修铁路,试图将其缴获。经车上官兵和六五五团援军奋力抵抗,才将日军逐退。这一列重伤的装甲列车已经失去作战能力,但在中国官兵疯狂的抢修努力下,终于在29日得以摆脱日军封锁,沿修复的铁道拖回盘山车站。
张学良31日至南京政府电报,曾描述这次战斗——“28日下午6时30分,我铁甲车在田家坟南修复被毁铁路,敌见我军不能移动,即以8门大炮由我左侧集中射击,并有大批骑兵突进包围。我铁甲车枪炮发射过多,机件已失效力。敌接近时,我官兵及掩护队奋勇肉搏,酣战多时,约10时左右我援军赶到,一面御敌一面掩护工作。29日早3时,将甲车挂回盘山车站……
被遗忘的东北军铁甲列车部队(10)
日军当日上午又飞来盘山车站轰炸,负伤的东北军装甲列车匆忙向沟帮子方向退却,退守胡家窝棚(这个地方,看过电影《大决战——辽沈战役》的朋友可能有印象,1948年10月26日,廖耀湘兵团在这儿扎下指挥部,结果被摸上来的三纵一营解放军打了个掏心战,通讯系统大乱,就此走向覆亡)。
与此同时,在大虎山一线,敌第八旅团也发动进攻。这里,中方作战纪录不全,一方面称装甲列车部队进行了抵抗,一方面又称参战的仅为“装甲车掩护队”,破坏铁道后也向沟帮子后撤,这样他们也可能是刘汉山装甲列车留在此处的警卫部队。此时大虎山前线东北军有无装甲列车,找不到明确的记载。日军也没有在这里与中方装甲列车的交战纪录。
2-14日军用染色技术“制造”的彩色装甲列车照片,这是“前卫装甲列车”上后方开放的轻炮车。
2-15这是用沙袋加强防御的重炮车
同日,东北军主力开始从锦州向关内撤退,荣臻以“兵力过疲,损失过重”为由,下令锦州周围部队后撤关内,仅留黄显生部三个公安大队作象征性的防守。24日荣曾到北平面见张学良请示方略,撤退的命令应该是做好的预案。
东北军撤退中,在大凌河曾因为遭到轰炸机车损坏,损失装甲列车一列,日本《朝日新闻》也记录了炸毁和俘虏这列装甲列车的消息。但是,由于作战中荣臻曾令“古冶铁甲车沈瑞礼一中队”增援前线,使我无法判断这列被击毁的列车,到底是撤退下来的刘汉山铁甲列车呢,还是增援上去的沈瑞礼铁甲列车。
金先先生《锦州沦陷经过》中,对于沈瑞礼铁甲列车的纪录,暴露了真相——他记述道,1932年元旦下午,日军海军陆战队约一营兵力登陆天桥厂方向,向小凌河攻击前进,荣臻随即派沈部与张廷枢第十二旅两个步兵团增援反击。
这段话看来很正常,但如果看看地图和当时的纪录,就可以发现这是一段彻头彻尾的谎言。
第一,日本海军在锦州战役中并没有参战纪录,所谓日本海军一个营登陆进攻小凌河,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第二,天桥厂在锦州以南,而当时日军进攻部队,在沟帮子会合后都在锦州以北,敌人从北向南进攻锦州,锦州守军却向南增援,虽说地球是圆的吧,不免有些滑稽。
第三,张廷枢的部队,是最早从锦州撤退的。张学良31日致国民政府电称“我军之开始撤退,始于12月29日……驻锦州绥中的第12旅首先转移,移驻开平昌黎一带,共分乘兵车八列,于30日午后三时第一列到滦”。既然如此,1932年1月1日,锦州又怎能再变出一个有两个步兵团的张廷枢旅来?
这里有个推测,那就是所谓沈瑞礼中队的增援,无非是为锦州撤退找一个“腹背受敌”的借口而已。根据张学良的电报,锦州的铁甲车队在31日晚和1932年1月1日先后过滦州,是不可能真正调上前线去的。
那么,在大凌河被击毁的东北军铁甲列车,只能是刘汉山车了,该车随东北军掩护部队步步后撤,30日胡家窝棚失守,31日沟帮子失守。锦州县志记载,31日8时,日机8架轰炸沟帮子,投弹50,炸毁铁道,装甲列车1,死伤官兵37人。可能该车被炸毁后依然得以退到大凌河,因此还有记录曰“2日,在大凌河桥西防守的铁甲车中队机车损坏不能行动,被俘”。锦州东北军装甲列车的战斗就此落幕。
2-16日本《朝日新闻》曾登出被俘装甲列车照片,但经过鉴定拍摄的实际是日军装甲列车,估计是东北军装甲列车损坏太大,拍照效果不佳。其照片今天在日本《朝日新闻》网上还可以看到,犹在以讹传讹。
锦州一战中,装甲列车部队的奋战,可算东北军的一个亮点。但是,也暴露了装甲列车的弱点。抗战开始后,中国军队也曾多次使用装甲列车与日军交战,日军则屡屡出动轰炸机对抗,大约,就是吸取了锦州之战的经验教训。
捍卫我们尊严的事儿(下)
十九路军奇袭日军战车之谜(1)
火焚巨兽——十九路军奇袭日军战车之谜
上
很早就注意到在日文资料中,提到过淞沪抗战中,十九路军曾袭击过日军战车部队,并给日军刚刚装备的制式主力战车八九式中型坦克造成相当损失。可惜,这段记载语焉不详,而且在中国方面的资料中至今没能找到相应的纪录。
说起这次战斗,需要谈到日军战车发展的一个创举。前面提到,日军装甲部队发展比较落后。但是,它也有一个闪光点,那就是较早地在战车动力上采用柴油发动机代替了汽油发动机。这在安全性和经济性上都具有重要意义,代表了战车动力的发展方向。今天的世界装甲车辆,大多都采用柴油发动机。最早采用柴油机的日军坦克,是1934年7月定型的八九式乙型中型坦克,它采用一台三菱A-6120VD气冷式柴油发动机代替了八九式甲型的戴姆勒118马力六缸汽油发动机。
3-1日本八九式甲型中型坦克,是日本第一种制式主力战车,全重12.7吨,装备57毫米短加农炮一门,机枪两挺,其中一挺装在炮塔上,方向与火炮相反,形如辫子。这种独特的设计也被下一代日军主战坦克九七式采用。
八九式坦克,一般被认为脱胎于英国维克斯C型战车,而根据有“日本战车之父”之称的原已未生中将回忆,这种坦克的设计综合了维克斯C型战车和此前超重失败的日本“第一号战车”的特点。这种战车虽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坦克中排不上号,但在中国战场堪称巨兽,中国军队除了从印度打回来的远征军中装备有美式M3、M4坦克,整个抗战期间还没有比它更重的战车。
3-2英国维克斯C型战车,日本曾经进口两辆这种战车,主要用于研究。可以看到八九式与它外观有几分相似。中国也曾进口若干维克斯6吨半战车,在淞沪战役中使用与日军作战,可惜没有实现仿制国产。
最初引起我注意的是,在原乙未生《日本战车发展史》中,记载做出这种改变的原因,第一是为了节约燃料,第二则是“吸取第一次上海事变八九式坦克作战中汽油发动机生存力低,容易起火的战训”。
所谓第一次上海事变,就是我国常说的“一二八事变”。1932年1月28日,日军入侵上海闸北,驻防的蔡廷锴部十九路军奋起抗战。中国军队的拼死抵抗打得日军三易主帅,击毙敌第七联队联队长林大八少将,活捉日军大队长空闲少佐。在日文资料中介绍此战时,对“支那精锐十九路军”的评价始终多有敬畏。
林大八曾经担任过吉林特务机关长、张作相的“吉林督军署总顾问”,是日军里的中国通,死后被敬为“军神林联队长”。此人是九一八事变后第一个在中国阵亡的日军将领,他的死留下了一个历史之谜。那就是林大八阵亡于3月1日,日军第三次总攻的前线阵地,是被机枪击中身亡的。对面的中国军队,一半是十九路军,一半是中央军第五军,所以林大八到底是死在了哪支中国军队手里,至今是个说不清楚的事儿。
由于钢产量不足,加上日本陆军坚持白刃战第一的作战思想,日军战车从设计上就被作为步兵支持武器。装甲薄、火力弱、战术落后的日军战车只有在和装备落后的中国军队作战时可以耍耍威风,在太平洋战争和对苏作战中则屡屡被打得一败涂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对日军使用的战车始终评价不高。
其实,即便是装备落后的中国军队,当时也曾经给日军战车部队沉重打击,八路军山东部队就曾在曹各庄用得意的诱敌深入战术,歼灭过一支配属独立混成第八旅团执行扫荡任务的日军战车部队,日本《春兵团的战斗》一书中曾描述过这次战斗。
既然改装柴油发动机是吸取战训,说明一二八事变的战斗中鬼子的坦克部队肯定吃了咱们不小的亏。
然而,在中国方面的资料中,并没有摧毁日军中型坦克的纪录。从战斗中的记录看,中国军队有击中击毁日军战车的战例。但从描述看,大多应该是日军海军陆战队使用的轻型装甲车。无论十九路军还是第五军,都缺乏能击穿八九式10-17毫米装甲的有效武器。八九式坦克重量12吨,如果放在欧洲闪电战的战场上只能算是三流装备,但在当时的亚洲战场堪称庞然大物,几年以后全面抗战爆发时,中国军队威力最大的英制6吨半战车也只有它一半的重量。如果真的曾将其摧毁,中方应有纪录。
中方的资料没有找到,日方的资料呢?
日本战史学家儿岛襄的《日中战争》一书,被认为对一二八抗战的战场描述比较详细客观,包括空闲少佐被俘,日军侦察机被中国高炮击落等作战细节都有专文介绍。他在书中描述过中国军队在上海战场击毁日军装甲车的战斗,提到八九式坦克左侧前方有一个大观察窗是设计的败笔。因为中国军队在八九式坦克面前吃亏后,曾组织神枪手专门瞄着这个地方打,杀伤日军车内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