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宝玉见说,方才与湘云私谈,他也听见了。
细想自己原为他二人,怕生隙恼,方在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
正合着前日所看<<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づ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
因此越想越无趣。
再细想来,目下不过这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为何?想到其间也无庸分辩回答自己转身回房来。
林黛玉见他去了,便知回思无趣,赌气去了,一言也不曾发,不禁自己越发添了气,便说道:“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宝玉不理,回房躺在床上,只是瞪瞪的。
袭人深知原委,不敢就说,只得以他事来解释,因说道:“今儿看了戏,又勾出几天戏来。
宝姑娘一定要还席的!”宝玉冷笑道:“他还不还,管谁什么相干!”袭人见这话不是往日的口吻,因又笑道:“这是怎么说?好好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姊妹们都喜喜欢欢的,你又怎么这个形景了?”宝玉冷笑道:“他们娘儿们姊妹们欢喜不欢喜,也与我无干!”袭人笑道:“他们既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宝玉道:“什么是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谈及此句,不觉泪下。
袭人见此光景,不肯再说。
宝玉细想这句趣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起来至案,遂提笔立占一偈云: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填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
自己又念一遍,自觉无挂碍,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
谁想黛玉见宝玉此番果断而去,故以寻袭人为由,来视动静。
袭人笑回:“已经睡了!”黛玉听说,便要回去。
袭人笑道:“姑娘请站住,有一个字帖儿,瞧瞧是什么话!”说着,便将方才那曲子与偈语悄悄拿来,递与黛玉看。
黛玉看了,知是宝玉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可笑可叹,便向袭人道:“作的是玩意儿,无甚关系!”说毕,便携了回房去,与湘云同看。
次日又与宝钗看。
宝钗看其词曰: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
肆行无碍凭来去。
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
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回头试想真无趣!看毕,又看那偈语,又笑道:“这个人悟了。
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
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
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递与丫头们说:“快烧了罢!”黛玉笑道:“不该撕,等我问他。
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三人果然都往宝玉屋里来。
一进来,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
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
三人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黛玉又道:“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还未尽善。
我再续两句在后!”因念云:“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
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
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
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彼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
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
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
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道!”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
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
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
“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
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
“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
“说着,四人仍复如旧。
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儿,命你们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
四人听说忙出去,至贾母上房。
只见一个小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一个,众人都争看乱猜。
小太监又下谕道!”众小姐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
“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就猜着了。
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
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机心都猜了,写在纸上。
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
太监去了,至晚出来传谕:“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
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