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72节

翻身看时,只见袭人和衣睡在衾上。

宝玉将昨日的事已付与度外,便推他说道:“起来好生睡,看冻着了!”原来袭人见他无晓夜和姊妹们厮闹,若直劝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过半日片刻仍复好了。

不想宝玉一日夜竟不回转,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没好生睡得。

今忽见宝玉如此,料他心意回转,便越性不睬他。

宝玉见他不应,便伸手替他解衣,刚解开了钮子,被袭人将手推开,又自扣了。

宝玉无法,只得拉他的手笑道:“你到底怎么了?”连问几声,袭人睁眼说道:“我也不怎么。

你睡醒了,你自过那边房里去梳洗,再迟了就赶不上!”

宝玉道:“我过那里去?”袭人冷笑道:“你问我,我知道?你爱往那里去,就往那里去。

从今咱们两个丢开手,省得鸡声鹅斗,叫别人笑。

横竖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个什么。

四儿'。

五儿'伏侍。

我们这起东西,可是白。

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宝玉笑道:“你今儿还记着呢!”袭人道:“一百年还记着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宝玉见他娇嗔满面,情不可禁,便向枕边拿起一根玉簪来,一跌两段,说道:“我再不听你说,就同这个一样!”袭人忙的拾了簪子,说道:“大清早起,这是何苦来!听不听什么要紧,也值得这种样子!”宝玉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急!”袭人笑道:“你也知道着急么!可知我心里怎么样?快起来洗脸去罢!”说着,二人方起来梳洗。

宝玉往上房去后,谁知黛玉走来,见宝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书看,可巧翻出昨儿的<<庄子>>来。

看至所续之处,不觉又气又笑,不禁也提笔续书一绝云: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

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写毕,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处来。

谁知凤姐之女大姐病了,正乱着请大夫来诊脉。

大夫便说:“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医生回道:“病虽险,却顺,倒还不妨。

预备桑虫猪尾要紧!”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奶子丫头亲近人等裁衣。

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诊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家去。

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凤姐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

不想荣国府内有一个极不成器破烂酒头厨子,名叫多官,人见他懦弱无能,都唤他作“多浑虫”。

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个媳妇,今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爱。

他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所以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

因这个媳妇美貌异常,轻浮无比,众人都呼他作“多姑娘儿”。

如今贾琏在外熬煎,往日也曾见过这媳妇,失过魂魄,只是内惧娇妻,外惧娈宠,不曾下得手。

那多姑娘儿也曾有意于贾琏,只恨没空。

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他便没事也要走两趟去招惹。

惹的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合同遮掩谋求,多以金帛相许。

小厮们焉有不允之理,况都和这媳妇是好友,一说便成。

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

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

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

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他身上。

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

快离了我这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

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舍,此后遂成相契。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十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

见了风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恩爱,自不必烦絮。

次日早起,凤姐往上屋去后,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

平儿会意,忙拽在袖内,便走至这边房内来,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贾琏看见着了忙,抢上来要夺。

平儿便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橛折了!”平儿笑道:“你就是没良心的。

我好意瞒着他来问,你倒赌狠!你只赌狠,等他回来我告诉他,看你怎么着!”贾琏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人,赏我罢,我再不赌狠了!”

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进来。

贾琏听见松了手,平儿刚起身,凤姐已走进来,命平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

平儿忙答应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便问平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平儿道:“收进来了!”凤姐道:“可少什么没有?”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查了查,也不少!”凤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平儿笑道:“不丢万幸,谁还添出来呢?”凤姐冷笑道:“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一席话,说的贾琏脸都黄了。

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

平儿只装着看不见,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奶奶的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些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

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没收呢,奶奶亲自翻寻一遍去!”凤姐笑道:“傻丫头,他便有这些东西,那里就叫咱们翻着了!”说着,寻了样子又上去了。

平儿指着鼻子,晃着头笑道:“这件事怎么回谢我呢?”喜的个贾琏身痒难挠,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

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一生的把柄了。

好就好,不好就抖露出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着罢,千万别叫他知道!”口里说着,瞅他不防,便抢了过来,笑道:“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他完事了!”一面说着,一面便塞于靴掖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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