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他今儿输了钱,迁怒于人。
便连忙赶过来,拉了李嬷嬷,笑道:“好妈妈,别生气。
大节下老太太才喜欢了一日,你是个老人家,别人高声,你还要管他们呢,难道你反不知道规矩,在这里嚷起来,叫老太太生气不成?你只说谁不好,我替你打他。
我家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来跟我吃酒去!”
一面说,一面拉着走,又叫:“丰儿,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泪的手帕子!”那李嬷嬷脚不沾地跟了凤姐走了,一面还说:“我也不要这老命了,越性今儿没了规矩,闹一场子,讨个没脸,强如受那娼妇蹄子的气!”后面宝钗黛玉随着。
见凤姐儿这般,都拍手笑道:“亏这一阵风来,把个老婆子撮了去了!”
宝玉点头叹道:“这又不知是那里的帐,只拣软的排揎。
昨儿又不知是那个姑娘得罪了,上在他帐上!”一句未了,晴雯在旁笑道:“谁又不疯了,得罪他作什么。
便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不犯带累别人!”袭人一面哭,一面拉着宝玉道。
“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这些人,这还不够我受的,还只是拉别人!”宝玉见他这般病势,又添了这些烦恼,连忙忍气吞声,安慰他仍旧睡下出汗。
又见他汤烧火热,自己守着他,歪在旁边,劝他只养着病,别想着些没要紧的事生气。
袭人冷笑道。
“要为这些事生气,这屋里一刻还站不得了。
但只是天长日久,只管这样,可叫人怎么样才好呢。
时常我劝你,别为我们得罪人,你只顾一时为我们那样,他们都记在心里,遇着坎儿,说的好说不好听,大家什么意思!”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流泪,又怕宝玉烦恼,只得又勉强忍着。
一时杂使的老婆子煎了二和药来。
宝玉见他才有汗意,不肯叫他起来,自己便端着就枕与他吃了,即命小丫头子们铺炕。
袭人道:“你吃饭不吃饭,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会子,和姑娘们顽一会子再回来。
我就静静的躺一躺也好!”宝玉听说,只得替他去了簪环,看他躺下,自往上房来。
同贾母吃毕饭,贾母犹欲同那几个老管家嬷嬷斗牌解闷,宝玉记着袭人,便回至房中,见袭人朦朦睡去。
自己要睡,天气尚早。
彼时晴雯,绮霰,秋纹,碧痕都寻热闹,找鸳鸯琥珀等耍戏去了,独见麝月一个人在外间房里灯下抹骨牌。
宝玉笑问道:“你怎不同他们顽去?”麝月道:“没有钱!”宝玉道:“床底下堆着那么些,还不够你输的?”麝月道:“都顽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
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
那些老妈妈子们,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是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顽顽去。
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
因笑道:“我在这里坐着,你放心去罢!”麝月道:“你既在这里,越发不用去了,咱们两个说话顽笑岂不好?”宝玉笑道:“咱两个作什么呢?怪没意思的,也罢了,早上你说头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麝月听了便道:“就是这样!”说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钏,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
只篦了三五下,只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
一见了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福!”说着,拿了钱,便摔帘子出去了。
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
宝玉便向镜内笑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说,忙向镜中摆手,宝玉会意。
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说说!”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问人了!”晴雯笑道:“你又护着。
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
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话!”说着,一径出去了。
这里宝玉通了头,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惊动袭人。
一宿无话。
至次日清晨起来,袭人已是夜间发了汗,觉得轻省了些,只吃些米汤静养。
宝玉放了心,因饭后走到薛姨妈这边来闲逛。
彼时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却都是闲时。
贾环也过来顽,正遇见宝钗,香菱,莺儿三个赶围棋作耍,贾环见了也要顽。
宝钗素习看他亦如宝玉,并没他意。
今儿听他要顽,让他上来坐了一处。
一磊十个钱,头一回自己赢了,心中十分欢喜。
后来接连输了几盘,便有些着急。
赶着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若掷个七点便赢,若掷个六点,下该莺儿掷三点就赢了。
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一个作定了五,那一个乱转。
莺儿拍着手只叫“幺”,贾环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
那骰子偏生转出幺来。
贾环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然后就拿钱,说是个六点。
莺儿便说:“分明是个幺!”宝钗见贾环急了,便瞅莺儿说道:“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莺儿满心委屈,见宝钗说,不敢则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囔说:“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
前儿我和宝二爷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
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宝钗不等说完,连忙断喝。
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
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便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