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欲作一篇<<灯月赋>>,<<省亲颂>>,以志今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别书的俗套。
按此时之景,即作一赋一赞,也不能形容得尽其妙,即不作赋赞,其豪华富丽,观者诸公亦可想而知矣。
所以倒是省了这工夫纸墨,且说正经的为是。
且说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
忽又见执拂太监跪请登舟,贾妃乃下舆。
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花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
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
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ぜ,桂楫兰桡,自不必说。
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
按此四字并“有凤来仪”等处,皆系上回贾政偶然一试宝玉之课艺才情耳,何今日认真用此匾联?况贾政世代诗书,来往诸客屏侍座陪者,悉皆才技之流,岂无一名手题撰,竟用小儿一戏之辞苟且搪塞?真似暴发新荣之家,滥使银钱,一味抹油涂朱,毕则大书“前门绿柳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之类,则以为大雅可观,岂<<石头记>>中通部所表之宁荣贾府所为哉!据此论之,竟大相矛盾了。
诸公不知,待蠢物将原委说明,大家方知。
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
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
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
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
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
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
前日贾政闻塾师背后赞宝玉偏才尽有,贾政未信,适巧遇园已落成,令其题撰,聊一试其情思之清浊。
其所拟之匾联虽非妙句,在幼童为之,亦或可取。
即另使名公大笔为之,固不费难,然想来倒不如这本家风味有趣。
更使贾妃见之,知系其爱弟所为,亦或不负其素日切望之意。
因有这段原委,故此竟用了宝玉所题之联额。
那日虽未曾题完,后来亦曾补拟。
闲文少述,且说贾妃看了四字,笑道:“。
花溆'二字便妥,何必,。
蓼汀'?”侍座太监听了,忙下小舟登岸,飞传与贾政。
贾政听了,即忙移换。
一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
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境”四字,贾妃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
于是进入行宫。
但见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琪花,金窗玉槛。
说不尽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
真是: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贾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随侍太监跪启曰:“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贾妃点头不语。
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
礼仪太监二人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
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昭容再谕曰:“免!”于是引退。
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
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
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
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
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
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
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
邢夫人等忙上来解劝。
贾母等让贾妃归座,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
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
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听了,忙命快请。
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
又有贾妃原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上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人别室款待。
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宁国府及贾赦那宅两处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
母女姊妹深叙些离别情景,及家务私情。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
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