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贾政进内,请示大臣们,说是:“蒙恩感激,但未服阕,应该怎么谢恩之处,望乞大人们指教!”众朝臣说是代奏请旨。
于是圣恩浩荡,即命陛见。
贾政进内谢了恩,圣上又降了好些旨意,又问起宝玉的事来。
贾政据实回奏。
圣上称奇,旨意说,宝玉的文章固是清奇,想他必是过来人,所以如此。
若在朝中,可以进用。
他既不敢受圣朝的爵位,便赏了一个“文妙真人”的道号。
贾政又叩头谢恩而出。
回到家中,贾琏贾珍接着,贾政将朝内的话述了一遍,众人喜欢。
贾珍便回说:“宁国府第收拾齐全,回明了要搬过去。
栊翠庵圈在园内,给四妹妹静养!”贾政并不言语,隔了半日,却吩咐了一番仰报天恩的话。
贾琏也趁便回说:“巧姐亲事,父亲太太都愿意给周家为媳!”贾政昨晚也知巧姐的始末,便说:“大老爷大太太作主就是了。
莫说村居不好,只要人家清白,孩子肯念书,能够上进。
朝里那些官儿难道都是城里的人么?”贾琏答应了“是”,又说:“父亲有了年纪,况且又有痰症的根子,静养几年,诸事原仗二老爷为主!”
贾政道:“提起村居养静,甚合我意。
只是我受恩深重,尚未酬报耳!”贾政说毕进内。
贾琏打发请了刘姥姥来,应了这件事。
刘姥姥见了王夫人等,便说些将来怎样升官,怎样起家,怎样子孙昌盛。
正说着,丫头回道:“花自芳的女人进来请安!”王夫人问几句话,花自芳的女人将亲戚作媒,说的是城南蒋家的,现在有房有地,又有铺面,姑爷年纪略大了几岁,并没有娶过的,况且人物儿长的是百里挑一的。
王夫人听了愿意,说道:“你去应了,隔几日进来再接你妹子罢!”王夫人又命人打听,都说是好。
王夫人便告诉了宝钗,仍请了薛姨妈细细的告诉了袭人。
袭人悲伤不已,又不敢违命的,心里想起宝玉那年到他家去,回来说的死也不回去的话,“如今太太硬作主张。
若说我守着,又叫人说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实不是我的心愿”,便哭得咽哽难鸣,又被薛姨妈宝钗等苦劝,回过念头想道:“我若是死在这里,倒把太太的好心弄坏了。
我该死在家里才是!”
于是,袭人含悲叩辞了众人,那姐妹分手时自然更有一番不忍说。
袭人怀着必死的心肠上车回去,见了哥哥嫂子,也是哭泣,但只说不出来。
那花自芳悉把蒋家的娉礼送给他看,又把自己所办妆奁一一指给他瞧,说那是太太赏的,那是置办的。
袭人此时更难开口,住了两天,细想起来:“哥哥办事不错,若是死在哥哥家里,岂不又害了哥哥呢!”千思万想,左右为难,真是一缕柔肠,几乎牵断,只得忍住。
那日已是迎娶吉期,袭人本不是那一种泼辣人,委委屈屈的上轿而去,心里另想到那里再作打算。
岂知过了门,见那蒋家办事极其认真,全都按着正配的规矩。
一进了门,丫头仆妇都称奶奶。
袭人此时欲要死在这里,又恐害了人家,辜负了一番好意。
那夜原是哭着不肯俯就的,那姑爷却极柔情曲意的承顺。
到了第二天开箱,这姑爷看见一条猩红汗巾,方知是宝玉的丫头。
原来当初只知是贾母的侍儿,益想不到是袭人。
此时蒋玉菡念着宝玉待他的旧情,倒觉满心惶愧,更加周旋,又故意将宝玉所换那条松花绿的汗巾拿出来。
袭人看了,方知这姓蒋的原来就是蒋玉菡,始信姻缘前定。
袭人才将心事说出,蒋玉菡也深为叹息敬服,不敢勉强,并越发温柔体贴,弄得个袭人真无死所了。
看官听说:虽然事有前定,无可奈何。
但孽子孤臣,义夫节妇,这“不得已”三字也不是一概推委得的。
此袭人所以在又一副册也。
正是前人过那桃花庙的诗上说道: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不言袭人从此又是一番天地。
且说那贾雨村犯了婪索的案件,审明定罪,今遇大赦,褫籍为民。
雨村因叫家眷先行,自己带了一个小厮,一车行李,来到急流津觉迷渡口。
只见一个道者从那渡头草棚里出来,执手相迎。
雨村认得是甄士隐,也连忙打恭,士隐道:“贾先生别来无恙?”雨村道:“老仙长到底是甄老先生!何前次相逢觌面不认?后知火焚草亭,下鄙深为惶恐。
今日幸得相逢,益叹老仙翁道德高深。
奈鄙人下愚不移,致有今日!”甄士隐道:“前者老大人高官显爵,贫道怎敢相认!原因故交,敢赠片言,不意老大人相弃之深。
然而富贵穷通,亦非偶然,今日复得相逢,也是一桩奇事。
这里离草庵不远,暂请膝谈,未知可否?”
雨村欣然领命,两人携手而行,小厮驱车随后,到了一座茅庵。
士隐让进雨村坐下,小童献上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