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紫鹃被宝玉一招,越发心里难受,直直的哭了一夜。
思前想后,“宝玉的事,明知他病中不能明白,所以众人弄鬼弄神的办成了。
后来宝玉明白了,旧病复发,常时哭想,并非忘情负义之徒。
今日这种柔情,一发叫人难受,只可怜我们林姑娘真真是无福消受他。
如此看来,人生缘分都有一定,在那未到头时,大家都是痴心妄想。
乃至无可如何,那糊涂的也就不理会了,那情深义重的也不过临风对月,洒泪悲啼。
可怜那死的倒未必知道,这活的真真是苦恼伤心,无休无了。
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
想到此处,倒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
才要收拾睡时,只听东院里吵嚷起来。
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第一一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 甄应嘉蒙恩还玉阙
却说宝玉宝钗听说凤姐病的危急,赶忙起来。
丫头秉烛伺候。
正要出院,只见王夫人那边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不好了,还没有咽气,二爷二奶奶且慢些过去罢。
琏二奶奶的病有些古怪,从三更天起到四更时候,琏二奶奶没有住嘴说些胡话,要船要轿的,说到金陵归入册子去。
众人不懂,他只是哭哭喊喊的。
琏二爷没有法儿,只得去糊了船轿,还没拿来,琏二奶奶喘着气等呢。
叫我们过来说,等琏二奶奶去了再过去罢!”宝玉道:“这也奇,他到金陵做什么?”袭人轻轻的和宝玉说道:“你不是那年做梦,我还记得说有多少册子,不是琏二奶奶也到那里去么?”宝玉听了点头道:“是呀,可惜我都不记得那上头的话了。
这么说起来,人都有个定数的了。
但不知林妹妹又到那里去了?我如今被你一说,我有些懂得了。
若再做这个梦时,我得细细的瞧一瞧,便有未卜先知的分儿了!”袭人道:“你这样的人可是不可和你说话的,偶然提了一句,你便认起真来了吗?就算你能先知了,你有什么法儿!”宝玉道:“只怕不能先知,若是能了,我也犯不着为你们瞎操心了!”
两个正说着,宝钗走来问道:“你们说什么?”宝玉恐他盘诘,只说:“我们谈论凤姐姐!”宝钗道:“人要死了,你们还只管议论人。
旧年你还说我咒人,那个签不是应了么?”宝玉又想了一想,拍手道:“是的,是的。
这么说起来,你倒能先知了。
我索性问问你,你知道我将来怎么样?”宝钗笑道:“这是又胡闹起来了。
我是就他求的签上的话混解的,你就认了真了。
你就和邢妹妹一样的了,你失了玉,他去求妙玉扶乩,批出来的众人不解,他还背地里和我说妙玉怎么前知,怎么参禅悟道。
如今他遭此大难,他如何自己都不知道,这可是算得前知吗?就是我偶然说着了二奶奶的事情,其实知道他是怎么样了,只怕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这样下落可不是虚诞的事,是信得的么!”宝玉道:“别提他了。
你只说邢妹妹罢,自从我们这里连连的有事,把他这件事竟忘记了。
你们家这么一件大事怎么就草草的完了,也没请亲唤友的!”
宝钗道:“你这话又是迂了。
我们家的亲戚只有咱们这里和王家最近。
王家没了什么正经人了。
咱们家遭了老太太的大事,所以也没请,就是琏二哥张罗了张罗。
别的亲戚虽也有一两门子,你没过去,如何知道。
算起来我们这二嫂子的命和我差不多,好好的许了我二哥哥,我妈妈原想体体面面的给二哥哥娶这房亲事的。
一则为我哥哥在监里,二哥哥也不肯大办,二则为咱家的事,三则为我二嫂子在大太太那边忒苦,又加着抄了家,大太太是苛刻一点的,他也实在难受:所以我和妈妈说了,便将将就就的娶了过去。
我看二嫂子如今倒是安心乐意的孝敬我妈妈,比亲媳妇还强十倍呢。
待二哥哥也是极尽妇道的,和香菱又甚好,二哥哥不在家,他两个和和气气的过日子。
虽说是穷些,我妈妈近来倒安逸好些。
就是想起我哥哥来不免悲伤。
况且常打发人家里来要使用,多亏二哥哥在外头帐头儿上讨来应付他的。
我听见说城里有几处房子已经典去,还剩了一所在那里,打算着搬去住!”宝玉道:“为什么要搬?住在这里你来去也便宜些,若搬远了,你去就要一天了!”宝钗道:“虽说是亲戚,倒底各自的稳便些。
那里有个一辈子住在亲戚家的呢!”
宝玉还要讲出不搬去的理,王夫人打发人来说:“琏二奶奶咽了气了。
所有的人多过去了,请二爷二奶奶就过去!”宝玉听了,也掌不住跺脚要哭。
宝钗虽也悲戚,恐宝玉伤心,便说:“有在这里哭的,不如到那边哭去!”于是两人一直到凤姐那里。
只见好些人围着哭呢。
宝钗走到跟前,见凤姐已经停床,便大放悲声。
宝玉也拉着贾琏的手大哭起来。
贾琏也重新哭泣。
平儿等因见无人劝解,只得含悲上来劝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