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满心想凤姐,只不敢往荣府去了。
贾蓉两个又常常的来索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更又添了债务,日间工课又紧,他二十来岁人,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因此三五下里夹攻,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
诸如此症,不上一年都添全了。
于是不能支持,一头睡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乱说胡话,惊怖异常。
百般请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
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
代儒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
因后来吃“独参汤”,代儒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荣府来寻。
王夫人命凤姐秤二两给他,凤姐回说:“前儿新近都替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又说留着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生昨儿我已送了去了!”王夫人道:“就是咱们这边没了,你打发个人往你婆婆那边问问,或是你珍大哥哥那府里再寻些来,凑着给人家。
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处!”凤姐听了,也不遣人去寻,只得将些渣末泡须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太太送来的,再也没了!”然后回王夫人,只说:“都寻了来,共凑了有二两送去!”
那贾瑞此时要命心甚切,无药不吃,只是白花钱,不见效。
忽然这日有个跛足道人来化斋,口称专治冤业之症。
贾瑞偏生在内就听见了,直着声叫喊说:“快请进那位菩萨来救我!”一面叫,一面在枕上叩首。
众人只得带了那道士进来。
贾瑞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
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褡裢中取出一面镜子来-两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
所以带他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等看照。
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说毕,佯常而去,众人苦留不住。
贾瑞收了镜子,想道:“这道士倒有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想毕,拿起“风月鉴”来,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唬得贾瑞连忙掩了,骂:“道士混帐,如何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想着,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
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
到了床上,哎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掉过来,仍是反面立着一个骷髅。
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
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
如此三四次。
到了这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
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只说了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
旁边伏侍贾瑞的众人,只见他先还拿着镜子照,落下来,仍睁开眼拾在手内,末后镜子落下来便不动了。
众人上来看看,已没了气。
身子底下冰凉渍湿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
代儒夫妇哭的死去活来,大骂道士,“是何妖镜!若不早毁此物,遗害于世不小!”遂命架火来烧,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正哭着,只见那跛足道人从外面跑来,喊道:“谁毁。
风月鉴',吾来救也!”说着,直入中堂,抢入手内,飘然去了。
当下,代儒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丧。
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于铁槛寺,日后带回原籍。
当下贾家众人齐来吊问,荣国府贾赦赠银二十两,贾政亦是二十两,宁国府贾珍亦有二十两,别者族中贫富不等,或三两五两,不可胜数。
另有各同窗家分资,也凑了二三十两。
代儒家道虽然淡薄,倒也丰丰富富完了此事。
谁知这年冬底,林如海的书信寄来,却为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林黛玉回去。
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的打点黛玉起身。
宝玉大不自在,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劝。
于是贾母定要贾琏送他去,仍叫带回来。
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自然要妥贴。
作速择了日期,贾琏与林黛玉辞别了贾母等,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
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话说凤姐儿自贾琏送黛玉往扬州去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和平儿说笑一回,就胡乱睡了。
这日夜间,正和平儿灯下拥炉倦绣,早命浓薰绣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该到何处,不知不觉已交三鼓。
平儿已睡熟了。
凤姐方觉星眼微朦,恍惚只见秦氏从外走来,含笑说道:“婶子好睡!我今日回去,你也不送我一程。
因娘儿们素日相好,我舍不得婶子,故来别你一别。
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非告诉婶子,别人未必中用!”
凤姐听了,恍惚问道:“有何心愿?你只管托我就是了!”秦氏道:“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
登高必跌重'。
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