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向来病着,自贾母起,直到姊妹们的下人,常来问候。
今见贾府中上下人等都不过来,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
自料万无生理,因扎挣着向紫鹃说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我的亲妹妹!”说到这里,气又接不上来。
紫鹃听了,一阵心酸,早哭得说不出话来。
迟了半日,黛玉又一面喘一面说道:“紫鹃妹妹,我躺着不受用,你扶起我来靠着坐坐才好!”紫鹃道:“姑娘的身上不大好,起来又要抖搂着了!”黛玉听了,闭上眼不言语了。
一时又要起来。
紫鹃没法,只得同雪雁把他扶起,两边用软枕靠住,自己却倚在旁边。
黛玉那里坐得住,下身自觉硌的疼,狠命的撑着,叫过雪雁来道:“我的诗本子!”说着又喘。
雪雁料是要他前日所理的诗稿,因找来送到黛玉跟前。
黛玉点点头儿,又抬眼看那箱子。
雪雁不解,只是发怔。
黛玉气的两眼直瞪,又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
雪雁连忙回身取了水来,黛玉漱了,吐在盒内。
紫鹃用绢子给他拭了嘴。
黛玉便拿那绢子指着箱子,又喘成一处,说不上来,闭了眼。
紫鹃道:“姑娘歪歪儿罢!”黛玉又摇摇头儿。
紫鹃料是要绢子,便叫雪雁开箱,拿出一块白绫绢子来。
黛玉瞧了,撂在一边,使劲说道:“有字的!”紫鹃这才明白过来,要那块题诗的旧帕,只得叫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玉。
紫鹃劝道:“姑娘歇歇罢,何苦又劳神,等好了再瞧罢!”只见黛玉接到手里,也不瞧诗,扎挣着伸出那只手来狠命的撕那绢子,却是只有打颤的分儿,那里撕得动。
紫鹃早已知他是恨宝玉,却也不敢说破,只说:“姑娘何苦自己又生气!”黛玉点点头儿,掖在袖里,便叫雪雁点灯。
雪雁答应,连忙点上灯来。
黛玉瞧瞧,又闭了眼坐着,喘了一会子,又道:“笼上火盆!”紫鹃打谅他冷。
因说道:“姑娘躺下,多盖一件罢。
那炭气只怕耽不住!”黛玉又摇头儿。
雪雁只得笼上,搁在地下火盆架上。
黛玉点头,意思叫挪到炕上来。
雪雁只得端上来,出去拿那张火盆炕桌。
那黛玉却又把身子欠起,紫鹃只得两只手来扶着他。
黛玉这才将方才的绢子拿在手中,瞅着那火点点头儿,往上一撂。
紫鹃唬了一跳,欲要抢时,两只手却不敢动。
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此时那绢子已经烧着了。
紫鹃劝道:“姑娘这是怎么说呢!”黛玉只作不闻,回手又把那诗稿拿起来,瞧了瞧又撂下了。
紫鹃怕他也要烧,连忙将身倚住黛玉,腾出手来拿时,黛玉又早拾起,撂在火上。
此时紫鹃却够不着,干急。
雪雁正拿进桌子来,看见黛玉一撂,不知何物,赶忙抢时,那纸沾火就着,如何能够少待,早已烘烘的着了。
雪雁也顾不得烧手,从火里抓起来撂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余无几了。
那黛玉把眼一闭,往后一仰,几乎不曾把紫鹃压倒。
紫鹃连忙叫雪雁上来将黛玉扶着放倒,心里突突的乱跳。
欲要叫人时,天又晚了,欲不叫人时,自己同着雪雁和鹦哥等几个小丫头,又怕一时有什么原故。
好容易熬了一夜。
到了次日早起,觉黛玉又缓过一点儿来。
饭后,忽然又嗽又吐,又紧起来。
紫鹃看着不祥了,连忙将雪雁等都叫进来看守,自己却来回贾母。
那知到了贾母上房,静悄悄的,只有两三个老妈妈和几个做粗活的丫头在那里看屋子呢。
紫鹃因问道:“老太太呢?”那些人都说不知道。
紫鹃听这话诧异,遂到宝玉屋里去看,竟也无人。
遂问屋里的丫头,也说不知。
紫鹃已知八九,“但这些人怎么竟这样狠毒冷淡!”又想到黛玉这几天竟连一个人问的也没有,越想越悲,索性激起一腔闷气来,一扭身便出来了。
自己想了一想,“今日倒要看看宝玉是何形状!看他见了我怎么样过的去!那一年我说了一句谎话他就急病了,今日竟公然做出这件事来!可知天下男子之心真真是冰寒雪冷,令人切齿的!”一面走,一面想,早已来到怡红院。
只见院门虚掩,里面却又寂静的很。
紫鹃忽然想到:“他要娶亲,自然是有新屋子的,但不知他这新屋子在何处?”正在那里徘徊瞻顾,看见墨雨飞跑,紫鹃便叫住他。
墨雨过来笑嘻嘻的道:“姐姐在这里做什么?”紫鹃道:“我听见宝二爷娶亲,我要来看看热闹儿。
谁知不在这里,也不知是几儿!”墨雨悄悄的道:“我这话只告诉姐姐,你可别告诉雪雁他们。
上头吩咐了,连你们都不叫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