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老爷口口声声叫我学这个,我又不敢违拗,你这会子还提念书呢!”黛玉道:“我们女孩儿家虽然不要这个,但小时跟着你们雨村先生念书,也曾看过。
内中也有近情近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
那时候虽不大懂,也觉得好,不可一概抹倒。
况且你要取功名,这个也清贵些!”宝玉听到这里,觉得不甚入耳,因想黛玉从来不是这样人,怎么也这样势欲熏心起来?又不敢在他跟前驳回,只在鼻子眼里笑了一声。
正说着,忽听外面两个人说话,却是秋纹和紫鹃。
只听秋纹道:“袭人姐姐叫我老太太那里接去,谁知却在这里!”紫鹃道:“我们这里才沏了茶,索性让他喝了再去!”说着,二人一齐进来。
宝玉和秋纹笑道:“我就过去,又劳动你来找!”秋纹未及答言,只见紫鹃道:“你快喝了茶去罢,人家都想了一天了!”秋纹啐道:“呸,好混帐丫头!”说的大家都笑了。
宝玉起身才辞了出来。
黛玉送到屋门口儿,紫鹃在台阶下站着,宝玉出去,才回房里来。
却说宝玉回到怡红院中,进了屋子,只见袭人从里间迎出来,便问:“回来了么?”秋纹应道:“二爷早来了,在林姑娘那边来着!”宝玉道:“今日有事没有?”袭人道:“事却没有。
方才太太叫鸳鸯姐姐来吩咐我们:如今老爷发狠叫你念书,如有丫鬟们再敢和你顽笑,都要照着晴雯司棋的例办。
我想,伏侍你一场,赚了这些言语,也没什么趣儿!”说着,便伤起心来。
宝玉忙道:“好姐姐,你放心。
我只好生念书,太太再不说你们了。
我今儿晚上还要看书,明日师父叫我讲书呢。
我要使唤,横竖有麝月秋纹呢,你歇歇去罢!”袭人道:“你要真肯念书,我们伏侍你也是欢喜的!”宝玉听了,赶忙吃了晚饭,就叫点灯,把念过的“四书”翻出来。
只是从何处看起?翻了一本,看去章章里头似乎明白,细按起来,却不很明白。
看着小注,又看讲章,闹到梆子下来了,自己想道:“我在诗词上觉得很容易,在这个上头竟没头脑!”便坐着呆呆的呆想。
袭人道:“歇歇罢,做工夫也不在这一时的!”宝玉嘴里只管胡乱答应。
麝月袭人才伏侍他睡下,两个才也睡了。
及至睡醒一觉,听得宝玉炕上还是翻来复去。
袭人道:“你还醒着呢么?你倒别混想了,养养神明儿好念书!”宝玉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睡不着。
你来给我揭去一层被!”
袭人道:“天气不热,别揭罢!”宝玉道:“我心里烦躁的很!”自把被窝褪下来。
袭人忙爬起来按住,把手去他头上一摸,觉得微微有些发烧。
袭人道:“你别动了,有些发烧了!”宝玉道:“可不是!”袭人道:“这是怎么说呢!”宝玉道:“不怕,是我心烦的原故。
你别吵嚷,省得老爷知道了,必说我装病逃学,不然怎么病的这样巧。
明儿好了,原到学里去就完事了!”袭人也觉得可怜,说道:“我靠着你睡罢!”便和宝玉捶了一回脊梁,不知不觉大家都睡着了。
直到红日高升,方才起来。
宝玉道:“不好了,晚了!”急忙梳洗毕,问了安,就往学里来了。
代儒已经变着脸,说:“怪不得你老爷生气,说你没出息。
第二天你就懒惰,这是什么时候才来!”宝玉把昨儿发烧的话说了一遍,方过去了,原旧念书。
到了下晚,代儒道:“宝玉,有一章书你来讲讲!”宝玉过来一看,却是“后生可畏”章。
宝玉心上说:“这还好,幸亏不是。
学。
庸!”问道:“怎么讲呢?”代儒道:“你把节旨句子细细儿讲来!”宝玉把这章先朗朗的念了一遍,说:“这章书是圣人劝勉后生,教他及时努力,不要弄到……”说到这里,抬头向代儒一瞧。
代儒觉得了,笑了一笑道:“你只管说,讲书是没有什么避忌的。
<<礼记>>上说。
临文不讳,只管说,。
不要弄到什么?”宝玉道:“不要弄到老大无成。
先将。
可畏二字激发后生的志气,后把。
不足畏二字警惕后生的将来!”说罢,看着代儒。
代儒道:“也还罢了。
串讲呢?”宝玉道:“圣人说,人生少时,心思才力,样样聪明能干,实在是可怕的。
那里料得定他后来的日子不象我的今日。
若是悠悠忽忽到了四十岁,又到五十岁,既不能够发达,这种人虽是他后生时象个有用的,到了那个时候,这一辈子就没有人怕他了!”
代儒笑道:“你方才节旨讲的倒清楚,只是句子里有些孩子气……无闻二字不是不能发达做官的话……闻是实在自己能够明理见道,就不做官也是有。
闻了。
不然,古圣贤有遁世不见知的,岂不是不做官的人,难道也是。
无闻么?。
不足畏是使人料得定,方与。
焉知的。
知字对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