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3节

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

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大半。

又见奶母正抱了英莲走来。

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斗他顽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

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

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

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

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

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

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该试一问,如今悔却晚也。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

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

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

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闻否?”士隐笑道:“非也。

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

小童献茶。

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身谢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

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

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

雨村不觉看的呆了。

那甄家丫鬟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

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

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

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来,不免又回头两次。

雨村见他回了头,便自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尽,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雄,风尘中之知己也。

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出门去了。

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中秋佳节。

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自己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

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为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

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曰:

玉在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

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厚爱,何敢拂此盛情!”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

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起来。

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

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

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

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

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

今既及此,愚虽不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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