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见伺候添饭的人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尤氏吃的仍是白粳米饭,贾母问道:“你怎么昏了,盛这个饭来给你奶奶!”那人道:“老太太的饭吃完了。
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忙回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
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恐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贾母笑道:“这正是。
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众人都笑起来。
鸳鸯道:“既这然,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也是一样,就这样笨!”尤氏笑道:“我这个就够了,也不用取去!”鸳鸯道:“你够了,我不会吃的!”地下的媳妇们听说,方忙着取去了。
一时王夫人也去用饭,这里尤氏直陪贾母说话取笑。
到起更的时候,贾母说:“黑了,过去罢!”尤氏方告辞出来。
走至大门前上了车,银蝶坐在车沿上。
众媳妇放下帘子来,便带着小丫头们先直走过那边大门口等着去了。
因二府之门相隔没有一箭之路,每日家常来往不必定要周备,况天黑夜晚之间回来的遭数更多,所以老嬷嬷带着小丫头,只几步便走了过来。
两边大门上的人都到东西街口,早把行人断住。
尤氏大车上也不用牲口,只用七八个小厮挽环拽轮,轻轻的便推拽过这边阶矶上来。
于是众小厮退过狮子以外,众嬷嬷打起帘子,银蝶先下来,然后搀下尤氏来。
大小七八个灯笼照的十分真切。
尤氏因见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便知系来赴赌之人所乘,遂向银蝶众人道:“你看,坐车的是这样,骑马的还不知有几个呢。
马自然在圈里拴着,咱们看不见。
也不知道他娘老子挣下多少钱与他们,这么开心儿!”一面说,一面已到了厅上。
贾蓉之妻带领家下媳妇丫头们,也都秉烛接了出来。
尤氏笑道:“成日家我要偷着瞧瞧他们,也没得便。
今儿倒巧,就顺便打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众媳妇答应着,提灯引路,又有一个先去悄悄的知会伏侍的小厮们不要失惊打怪。
于是尤氏一行人悄悄的来至窗下,只听里面称三赞四,耍笑之音虽多,又兼有恨五骂六,忿怨之声亦不少。
原来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
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
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
因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进,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
贾珍不肯出名,便命贾蓉作局家。
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裤。
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每日来射,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
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炮。
不到半月工夫,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
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
贾珍之志不在此,再过一二日便渐次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而已,至后渐次至钱。
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
家下人借此各有些进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势了。
外人皆不知一字。
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故也在其中。
又有薛蟠,头一个惯喜送钱与人的,见此岂不快乐。
邢德全虽系邢夫人之胞弟,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
这个邢德全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
薛蟠早已出名的呆大爷。
今日二人皆凑在一处,都爱“抢新快”爽利,便又会了两家,在外间炕上“抢新快”。
别的又有几家在当地下大桌上打公番。
里间又一起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
此间伏侍的小厮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这里,故尤氏方潜至窗外偷看。
其中有两个十六七岁娈童以备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妆玉琢。
今日薛蟠又输了一张,正没好气,幸而掷第二张完了,算来除翻过来倒反赢了,心中只是兴头起来。
贾珍道:“且打住,吃了东西再来!”因问那两处怎样。
里头打天九的,也作了帐等吃饭。
打公番的未清,且不肯吃。
于是各不能催,先摆下一大桌,贾珍陪着吃,命贾蓉落后陪那一起。
薛蟠兴头了,便搂着一个娈童吃酒,又命将酒去敬邢傻舅。
傻舅输家,没心绪,吃了两碗,便有些醉意,嗔着两个娈童只赶着赢家不理输家了,因骂道:“你们这起兔子,就是这样专上水。
天天在一处,谁的恩你们不沾,只不过我这一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三六九等了。
难道从此以后再没有求着我们的事了!”众人见他带酒,忙说:“很是,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