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144节

贾母道:“我也老了,那里养不出那阿物儿来,还怕他不成!不要放幔子,就这样瞧罢!”众婆子听了,便拿过一张小桌来,放下一个小枕头,便命人请。

一时只见贾珍,贾琏,贾蓉三个人将王太医领来。

王太医不敢走甬路,只走旁阶,跟着贾珍到了阶矶上。

早有两个婆子在两边打起帘子,两个婆子在前导引进去,又见宝玉迎了出来。

只见贾母穿着青皱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个老嬷嬷雁翅摆在两旁,碧纱橱后隐隐约约有许多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人。

王太医便不敢抬头,忙上来请了安。

贾母见他穿着六品服色,便知御医了,也便含笑问:“供奉好?”因问贾珍:“这位供奉贵姓?”贾珍等忙回:“姓王”。

贾母道:“当日太医院正堂王君效,好脉息!”王太医忙躬身低头,含笑回说:“那是晚晚生家叔祖!”贾母听了,笑道:“原来这样,也是世交了!”一面说,一面慢慢的伸手放在小枕上。

老嬷嬷端着一张小杌:连忙放在小桌前,略偏些。

王太医便屈一膝坐下,歪着头诊了半日,又诊了那只手,忙欠身低头退出。

贾母笑说:“劳动了。

珍儿让出去好生看茶!”贾珍贾琏等忙答了几个“是”,复领王太医出到外书房中。

王太医说:“太夫人并无别症,偶感一点风凉,究竟不用吃药,不过略清淡些,暖着一点儿,就好了。

如今写个方子在这里,若老人家爱吃便按方煎一剂吃,若懒待吃,也就罢了!”说着吃过茶写了方子。

刚要告辞,只见奶子抱了大姐儿出来,笑说:“王老爷也瞧瞧我们!”王太医听说忙起身,就奶子怀中,左手托着大姐儿的手,右手诊了一诊,又摸了一摸头,又叫伸出舌头来瞧瞧,笑道:“我说姐儿又骂我了,只是要清清净净的饿两顿就好了。

不必吃煎药,我送丸药来,临睡时用姜汤研开,吃下去就是了!”说毕作辞而去。

贾珍等拿了药方来,回明贾母原故,将药方放在桌上出去,不在话下。

这里王夫人和李纨,凤姐儿,宝钗姊妹等见大夫出去,方从橱后出来。

王夫人略坐一坐,也回房去了。

刘姥姥见无事,方上来和贾母告辞。

贾母说:“闲了再来!”又命鸳鸯来:“好生打发刘姥姥出去。

我身上不好,不能送你!”刘姥姥道了谢,又作辞,方同鸳鸯出来。

到了下房,鸳鸯指炕上一个包袱说道:“这是老太太的几件衣服,都是往年间生日节下众人孝敬的,老太太从不穿人家做的,收着也可惜,却是一次也没穿过的。

昨日叫我拿出两套儿送你带去,或是送人,或是自己家里穿罢,别见笑。

这盒子里是你要的面果子。

这包子里是你前儿说的药:梅花点舌丹也有,紫金锭也有,活络丹也有,催生保命丹也有,每一样是一张方子包着,总包在里头了。

这是两个荷包,带着顽罢!”说着便抽系子,掏出两个笔锭如意的锞子来给他瞧,又笑道:“荷包拿去,这个留下给我罢!”刘姥姥已喜出望外,早又念了几千声佛,听鸳鸯如此说,便说道:“姑娘只管留下罢!”鸳鸯见他信以为真,仍与他装上,笑道:“哄你顽呢,我有好些呢。

留着年下给小孩子们罢!”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拿了个成窑钟子来递与刘姥姥,“这是宝二爷给你的!”刘姥姥道:“这是那里说起。

我那一世修了来的,今儿这样!”说着便接了过来。

鸳鸯道:“前儿我叫你洗澡,换的衣裳是我的,你不弃嫌,我还有几件,也送你罢!”刘姥姥又忙道谢。

鸳鸯果然又拿出两件来与他包好。

刘姥姥又要到园中辞谢宝玉和众姊妹王夫人等去。

鸳鸯道:“不用去了。

他们这会子也不见人,回来我替你说罢。

闲了再来!”又命了一个老婆子,吩咐他:“二门上叫两个小厮来,帮着姥姥拿了东西送出去!”婆子答应了,又和刘姥姥到了凤姐儿那边一并拿了东西,在角门上命小厮们搬了出去,直送刘姥姥上车去了。

不在话下。

且说宝钗等吃过早饭,又往贾母处问过安,回园至分路之处,宝钗便叫黛玉道:“颦儿跟我来,有一句话问你!”黛玉便同了宝钗,来至蘅芜苑中。

进了房,宝钗便坐了笑道:“你跪下,我要审你!”黛玉不解何故,因笑道:“你瞧宝丫头疯了!审问我什么?”宝钗冷笑道:“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满嘴说的是什么?你只实说便罢!”黛玉不解,只管发笑,心里也不免疑惑起来,口里只说:“我何曾说什么?你不过要捏我的错儿罢了。

你倒说出来我听听!”宝钗笑道:“你还装憨儿。

昨儿行酒令你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那里来的!”黛玉一想,方想起来昨儿失于检点,那<<牡丹亭>><<西厢记> >说了两句,不觉红了脸,便上来搂着宝钗,笑道:“好姐姐,原是我不知道随口说的。

你教给我,再不说了!”

宝钗笑道:“我也不知道,听你说的怪生的,所以请教你!”黛玉道:“好姐姐,你别说与别人,我以后再不说了!”宝钗见他羞得满脸飞红,满口央告,便不肯再往下追问,因拉他坐下吃茶,款款的告诉他道:“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

从小七八岁上也够个人缠的。

我们家也算是个读书人家,祖父手里也爱藏书。

先时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处,都怕看正经书。

弟兄们也有爱诗的,也有爱词的,诸如这些。

西厢。

琵琶以及。

元人百种,无所不有。

他们是偷背着我们看,我们却也偷背着他们看。

后来大人知道了,打的打,骂的骂,烧的烧,才丢开了。

所以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得字的倒好。

男人们读书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读书的好,何况你我。

就连作诗写字等事,原不是你我分内之事,究竟也不是男人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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