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114节

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

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

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

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

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

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

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

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

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

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贾政听这话不象,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

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

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

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

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

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

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

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

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只令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

贾政苦苦叩求认罪。

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了。

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方渐渐的止住。

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随着贾母王夫人等进去,送至贾母房中。

彼时贾政见贾母气未全消,不敢自便,也跟了进去。

看看宝玉,果然打重了。

再看看王夫人,儿这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数落一场,又哭”不争气的儿“。

贾政听了,也就灰心,自悔不该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

先劝贾母,贾母含泪说道!”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什么!

难道于心不足,还要眼看着他死了才去不成!“贾政听说,方退了出来。

此时薛姨妈同宝钗,香菱,袭人,史湘云也都在这里。

袭人满心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来,见众人围着,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越性走出来到二门前,令小厮们找了焙茗来细问:“方才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起来?你也不早来透个信儿!”焙茗急的说:“偏生我没在跟前,打到半中间我才听见了。

忙打听原故,却是为琪官金钏姐姐的事!”袭人道:“老爷怎么得知道的?”焙茗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

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袭人听了这两件事都对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

然后回来,只见众人都替宝玉疗治。

调停完备,贾母令“好生抬到他房内去”。

众人答应,七手八脚,忙把宝玉送入怡红院内自己chuang上卧好。

又乱了半日,众人渐渐散去,袭人方进前来经心服侍,问他端的。

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话说袭人见贾母王夫人等去后,便走来宝玉身边坐下,含泪问他: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

宝玉叹气说道:

听说,便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

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

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

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

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

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

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了!”又让坐。

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象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

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

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

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

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

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不可混猜度!”宝钗听说,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话相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这个形象,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

首节上一节114/436下一节尾节目录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