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忙赶了来,才夺了下来。
宝玉冷笑道:“我砸我的东西,与你们什么相干!”
袭人见他脸都气黄了,眼眉都变了,从来没气的这样,便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同妹妹拌嘴,不犯着砸他,倘或砸坏了,叫他心里脸上怎么过的去?”林黛玉一行哭着,一行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宝玉连袭人不如,越发伤心大哭起来。
心里一烦恼,方才吃的香薷饮解暑汤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
紫鹃忙上来用手帕子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一块手帕子吐湿。
雪雁忙上来捶。
紫鹃道:“虽然生气,姑娘到底也该保重着些。
才吃了药好些,这会子因和宝二爷拌嘴,又吐出来。
倘或犯了病,宝二爷怎么过的去呢?”宝玉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黛玉不如一紫鹃。
又见林黛玉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
宝玉见了这般,又自己后悔方才不该同他较证,这会子他这样光景,我又替不了他。
心里想着,也由不的滴下泪来了。
袭人见他两个哭,由不得守着宝玉也心酸起来,又摸着宝玉的手冰凉,待要劝宝玉不哭罢,一则又恐宝玉有什么委曲闷在心里,二则又恐薄了林黛玉。
不如大家一哭,就丢开手了,因此也流下泪来。
紫鹃一面收拾了吐的药,一面拿扇子替林黛玉轻轻的扇着,见三个人都鸦雀无声,各人哭各人的,也由不得伤心起来,也拿手帕子擦泪。
四个人都无言对泣。
一时,袭人勉强笑向宝玉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林黛玉听了,也不顾病,赶来夺过去,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要剪。
袭人紫鹃刚要夺,已经剪了几段。
林黛玉哭道:“我也是白效力。
他也不希罕,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袭人忙接了玉道:“何苦来,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宝玉向林黛玉道:“你只管剪,我横竖不带他,也没什么!”
只顾里头闹,谁知那些老婆子们见林黛玉大哭大吐,宝玉又砸玉,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倘或连累了他们,便一齐往前头回贾母王夫人知道,好不干连了他们。
那贾母王夫人见他们忙忙的作一件正经事来告诉,也都不知有了什么大祸,便一齐进园来瞧他兄妹。
急的袭人抱怨紫鹃为什么惊动了老太太,太太,紫鹃又只当是袭人去告诉的,也抱怨袭人。
那贾母,王夫人进来,见宝玉也无言,林黛玉也无话,问起来又没为什么事,便将这祸移到袭人紫鹃两个人身上,说“为什么你们不小心伏侍,这会子闹起来都不管了!”因此将他二人连骂带说教训了一顿。
二人都没话,只得听着。
还是贾母带出宝玉去了,方才平服。
过了一日,至初三日,乃是薛蟠生日,家里摆酒唱戏,来请贾府诸人。
宝玉因得罪了林黛玉,二人总未见面,心中正自后悔,无精打采的,那里还有心肠去看戏,因而推病不去。
林黛玉不过前日中了些暑溽之气,本无甚大病,听见他不去,心里想:“他是好吃酒看戏的,今日反不去,自然是因为昨儿气着了。
再不然,他见我不去,他也没心肠去。
只是昨儿千不该万不该剪了那玉上的穗子。
管定他再不带了,还得我穿了他才带!”因而心中十分后悔。
那贾母见他两个都生了气,只说趁今儿那边看戏,他两个见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
老人家急的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
真是俗语说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
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
偏又不г这口气!”自己抱怨着也哭了。
这话传入宝林二人耳内。
原来他二人竟是从未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这句俗语,如今忽然得了这句话,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头细嚼此话的滋味,都不觉潸然泣下。
虽不曾会面,然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却不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
袭人因劝宝玉道:“千万不是,都是你的不是,往日家里小厮们和他们的姊妹拌嘴,或是两口子分争,你听见了,你还骂小厮们蠢,不能体贴女孩儿们的心。
今儿你也这么着了。
明儿初五,大节下,你们两个再这们仇人似的,老太太越发要生气,一定弄的大家不安生。
依我劝,你正经下个气,陪个不是,大家还是照常一样,这么也好,那么也好!”那宝玉听见了不知依与不依,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龄官划蔷痴及局外
话说林黛玉与宝玉角口后,也自后悔,但又无去就他之理,因此日夜闷闷,如有所失。
紫鹃度其意,乃劝道:“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
别人不知宝玉那脾气,难道咱们也不知道的。
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两遭了!”黛玉啐道:“你倒来替人派我的不是。
我怎么浮躁了?”紫鹃笑道:“好好的,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岂不是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
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林黛玉正欲答话,只听院外叫门。
紫鹃听了一听,笑道:“这是宝玉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来了!”林黛玉听了道:“不许开门!”紫鹃道:“姑娘又不是了。
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口里说着,便出去开门,果然是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