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道:“难忘不难忘,我儿,你休推梦里睡哩!你众娘到满月那日,买礼都要去哩。”
伯爵道:“又买礼做甚?我就头着地,好歹请众嫂子到寒家光降光降。”
西门庆道:“到那日,好歹把春花儿那奴才收拾起来,牵了来我瞧瞧。”
伯爵道:“你春姨他说来,有了儿子,不用着你了。”
西门庆道:“不要慌,我见了那奴才和他答话。”
伯爵笑的去了。
西门庆令小厮收了家伙,走到李瓶儿房里。陈敬济和玳安已把库装封停当。那日玉皇庙、永福寺、报恩寺都送疏来。西门庆看着迎春摆设羹饭完备,下出匾食来,点上香烛,使绣春请了吴月娘众人来。西门庆与李瓶儿烧了纸,抬出库去,教敬济看着,大门首焚化。正是:芳魂料不随灰死,再结来生未了缘。
金瓶梅(崇祯本) 第68回 应伯爵戏衔玉臂 玳安儿密访蜂媒
词曰:钟情太甚,到老也无休歇。月露烟云都是态,况与玉人明说。
软语叮咛,柔情婉恋,熔尽肝肠铁。岐亭把盏,水流花谢时节。
话说西门庆与李瓶儿烧纸毕,归潘金莲房中歇了一夜。到次日,先是应伯爵家送喜面来。落后黄四领他小舅子孙文相,宰了一口猪、一坛酒、两只烧鹅、四只烧鸡、两盒果子来与西门庆磕头。西门庆再三不受,黄四打旋磨儿跪着说:“蒙老爹活命之恩,举家感激不浅。无甚孝顺,些微薄礼,与老爹赏人,如何不受!”
推阻了半日,西门庆止受猪酒:“留下送你钱老爹罢。”
黄四道:“既是如此,难为小人一点穷心,无处所尽。”
只得把羹果抬回去。又请问:“老爹几时闲暇?小人问了应二叔,里边请老爹坐坐。”
西门庆道:“你休听他哄你哩!又费烦你,不如不央我了。”
那黄四和他小舅子千恩万谢出门去了。
到十一月初一日,西门庆往衙门中回来,又往李知县衙内吃酒去,月娘独自一人,素妆打扮,坐轿子往乔大户家与长姐做生日,都不在家。到后晌,有庵里薛姑子,听见月娘许下他初五日念经拜《血盆忏》于是悄悄瞒着王姑子,买了两盒礼物来见月娘。月娘不在家,李娇儿、孟玉楼留他吃茶,说:“大姐姐往乔亲家做生日去了。你须等他来,他还和你说话哩。”
那薛姑子就坐住了。潘金莲思想着玉箫告他说,月娘吃了他的符水药才坐了胎气,又见西门庆把奶子要了,恐怕一时奶子养出孩子来,搀夺了他宠爱。于是把薛姑子让到前边他房里,悄悄央薛姑子,与他一两银子,替他配坐胎气符药,不在话下。
到晚夕,等的月娘回家,留他住了一夜。次日,问西门庆讨了五两银子经钱写法与他。这薛姑子就瞒着王姑子、大师父,到初五日早请了八众女僧,在花园卷棚内建立道场,讽诵《华严》、《金刚》经咒,礼拜《血盆》宝忏。晚夕设放焰口施食。那日请了吴大妗子、花大嫂并官客吴大舅、应伯爵、温秀才吃斋。尼僧也不动响器,只敲木鱼,击手馨,念经而已。
那日伯爵领了黄四家人,具帖初七日在院中郑爱月儿家置酒请西门庆。西门庆看了帖儿,笑道:“我初七日不得闲,张西村家吃生日酒。倒是明日空闲。”
问还有谁,伯爵道:“再没人。只请了我与李三相陪哥,又叫了四个女儿唱《西厢记》”
西门庆吩咐与黄四家人斋吃了,打发回去,改了初六。伯爵便问:“黄四那日买了分甚么礼来谢你?”
西门庆如此这般:“我不受他的,再三磕头礼拜,我只受了猪酒。添了两匹白鹇紵丝、两匹京缎、五十两银子,谢了龙野钱公了。”
伯爵道:“哥,你不接钱尽够了,这个是他落得的。少说四匹尺头值三十两银子,那二十两,那里寻这分上去?便益了他,救了他父子二人性命!”
当日坐至晚夕方散。西门庆向伯爵说:“你明日还到这边。”
伯爵说:“我知道。”
作别去了。八众尼僧直乱到一更多,方才道场圆满,焚烧箱库散了。
至次日,西门庆早往衙门中去了。且说王姑子打听得知,大清早晨走来,说薛姑子揽了经去,要经钱。月娘怪他道:“你怎的昨日不来?他说你往王皇亲家做生日去了。”
王姑子道:“这个就是薛家老淫妇的鬼。他对着我说咱家挪了日子,到初六念经。难道经钱他都拿的去了,一些儿不留下?”
月娘道:“还等到这咱哩?未曾念经,经钱写法就都找与他了。早是我还与你留下一匹衬钱布在此。”
教小玉连忙摆了些昨日剩下的斋食与他吃了,把与他一匹蓝布。这王姑子口里喃喃呐呐骂道:“这老淫妇,他印造经,赚了六娘许多银子。原说这个经儿,咱两个使,你又独自掉揽的去了。”
月娘道:“老薛说你接了六娘《血盆经》五两银子,你怎的不替他念?”
王姑子道:“他老人家五七时,我在家请了四位师父,念了半个月哩。”
月娘道:“你念了,怎的挂口儿不对我题?你就对我说,我还送些衬施儿与你。”
那王姑子便一声儿不言语,讪讪的坐了一回,往薛姑子家嚷去了。正是:佛会僧尼是一家,法轮常转度龙华。此物只好图生育,枉使金刀剪落花。
却说西门庆从衙门中回来,吃了饭,应伯爵又早到了。盔的新缎帽,沉香色[衤旋]褶,粉底皂靴,向西门庆声喏,说:“这天也有晌午,好去了。他那里使人邀了好几遍了。”
西门庆道:“咱今邀葵轩同走走去。”
使王经:“往对过请你温师父来。”
王经去不多时,回说:“温师父不在家,望朋友去了。”
伯爵便说:“咱等不的他。秀才家有要没紧望朋友,知多咱来?倒没的误了勾当。”
西门庆吩咐琴童:“备黄马与应二爹骑。”
伯爵道:“我不骑。你依我:省的摇铃打鼓,我先走一步儿,你坐轿子慢慢来就是了。”
西门庆道:“你说的是,你先行罢。”
那伯爵举手先走了。
西门庆吩咐玳安、琴童、四个排军,收拾下暖轿跟随。才待出门,忽平安儿慌慌张张从外拿着双帖儿来报,说:“工部安老爹来拜。先差了个吏送帖儿,后边轿子便来也。”
慌的西门庆吩咐家中厨下备饭,使来兴儿买攒盘点心伺候。良久,安郎中来到,西门庆冠冕出迎。安郎中穿着妆花云鹭补子员领,起花萌金带,进门拜毕,分宾主坐定,左右拿茶上来。茶罢,叙其间阔之情。西门庆道:“老先生荣擢,失贺,心甚缺然。前日蒙赐华扎厚仪,生正值丧事,匆匆未及奉候起居为歉。”
安郎中道:“学生有失吊问,罪罪!生到京也曾道达云峰,未知可有礼到否?”
西门庆道:“正是,又承翟亲家远劳致赙。”
安郎中道:“四泉一定今岁恭喜。”
西门庆道,“在下才微任小,岂敢非望。”
又说:“老先生荣擢美差,足展雄才。治河之功,天下所仰。”
安郎中道:“蒙四泉过誉。一介寒儒,辱蔡老先生抬举,谬典水利,修理河道,当此民穷财尽之时。前者皇船载运花石,毁闸折坝,所过倒悬,公私困弊之极。又兼贼盗梗阻,虽有神输鬼役之才,亦无如之何矣。”
西门庆道:“老先生大才展布,不日就绪,必大升擢矣。”
因问:“老先生敕书上有期限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