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露凝无奈的说:“我爸当时觉得机会千载难逢,四千万拿过来能做很多事情,肯定能完成对赌,现在看,确实有点太乐观、太激进了。”
说到这,沈露凝叹了口气,感慨道:“对赌之所以完不成,就是因为这两年业务不好做,业绩没达标,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拿得出六千四百万回购他们的股份,公司现在账面资金一共也就一千多万,剩下的四千多万我爸和其他股东只能一起个人掏腰包补给他们,可是这个金额太大了,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钱。”
陈程点点头:“对赌协议说白了就像无感情基础、全靠彩礼买来的婚姻,核心逻辑是很残酷的,业绩完成了,两口子接着一起过;业绩完不成,对方一定会落井下石,恨不得让你净身出户。”
沈露凝这时又道:“现在他们现在给了两个方案,一个是让我们额外出让20%的股份给他们,提前终止对赌协议;第二个是他们出资五千万,直接把公司剩下的股份全部买走。”
陈程眉头微蹙,仔细分析道:“第一种等于提前认输,割地赔款;第二种就更狠了,直接把创始团队赶走,关键你们三年前出让25%,融资四千万,估值就是一点六个亿,现在还剩下75%的股份,他们只给五千万,估值还不到七千万,直接打了个四折,太狠了。”
“是啊!”
沈露凝喝了口啤酒,愤愤不平的说:“公司是我爸好多年的心血,他不想卖光股份把公司拱手让人,所以就想在20%股份的问题上再谈一谈,如果对方接受15%,他可能立刻就签合同了。”
“可是,他们的对接人非常强硬,一点也不愿意让步,他们就是认准我们完不成对赌协议,而且也不敢业绩造假,要是业绩造假的话,赔偿更高,甚至还有法律风险。”
陈程又问:“如果到期完不成对赌,协议里会怎么处罚?”
沈露凝道:“如果等对赌协议正式到期、确定我们对赌失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拿六千四百万回购他们的股份,要么他们出面把我们的股份卖掉,以此来补足他们六千四百万的本金加收益。”
“前者是明码标价,后者就有很多未知数了,万一卖不出什么高价,那可能我们损失的股份要比20%要大得多,如果公司到时候只卖了八千万,他们拿走六千四百万,我爸和其他股东加起来也就只能拿回一千多万了。”
陈程惊讶的问:“他们有领售权?”
沈露凝也很诧异:“这你都懂啊?”
陈程随口道:“在书上看到过。”
沈露凝感叹:“你之前不是得忙着高考吗,怎么还有时间看课外书。”
陈程笑笑:“我太爱学习了。”
所谓领售权,通俗来说无非就是当被投资人无法完成对赌条款,又无法兑付失败赔偿条件的时候,投资人有权把公司股份卖掉来挽回损失。
类似欠的贷款还不上,银行有权拍卖欠款人的房产一样。
如果投资人真启用这个权利变卖公司股份,那公司的估值一般也就被砸的不像样子了。
于是,陈程问她:“你跟叔叔去了这么多次羊城,应该是想跟他们在20%股份的事情上谈谈空间吧?”
“对。”
沈露凝说:“我爸想控制在10%,最多不超15%,但他们态度很强硬,就20%,少一个点都不行,而且还说20%的提议仅限十月份,要是拖到十一月,20%也不行了。”
陈程沉思片刻,问她:“对赌协议的最后期限是明年四月?”
沈露凝说:“三月三十一号。”
“明白了。”
陈程沉吟一声,继续问:“业务上确定没机会翻盘了?”
沈露凝摇头道:“我们的业务这一年多来很难做,因为我们主要是一些常见的中成药冲剂和口服液,这些品类不需要投入什么研发,也没有专利保护,所以竞争也特别激烈,每个品类都有几个脍炙人口的大品牌,我们也就在咱们省内有点销量,而且这一年多其他大品牌都在电视上轮番做广告,尤其云天药业,他们的广告在咱们省内铺天盖地,搞得我们的销量越来越差。”
陈程感叹:“大的同行企业投资你们,还跟你们签对赌协议,其实就是在这埋伏你们呢。”
沈露凝惊讶的问:“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我们会输?”
“对啊。”
陈程正色道:“他有能力让你一定输。你们拿了同行业巨头的投资,还签了对赌协议,就成了他们手里攥着的麻雀,他说是活的就是活的,他说是死的,随时捏一把就是死的。”
“说白了,有他们在,你们根本完不成对赌协议里的业绩,因为一旦你做的不错、有要达成目标的势头,他们就会直接投入大量资金跟你们竞争,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给自己的竞品投广告,甚至直接跑到你们的市场上投广告,再跟你打打价格战,轻轻松松就能把你们的势头和收入打下去,最后顺利收割你们。”
“确实是这样……”
沈露凝感叹道:“自从我们产线扩充、产能提高之后,天云药业的广告就打到咱们本省电视台来了,而且我们做的产品他们都做,终端售价也压的很低,搞得我们一直很被动。”
陈程又问:“那你们现在的股权结构呢?除了叔叔和这个天云药业,其他股东持股多少?”
沈露凝回想一下,说:“几个小股东一共持股22.5%,我爸目前还是控股的,在52.5%。”
陈程警惕的说:“他现在找你们要20%的股份,你们如果给了,那他就有45%了,其他股东一共有22.5%,稀释掉20%,差不多还有18%,这样的话,他们根本不需要跟叔叔商量,只需要再从其他股东手里收购6%,基本就完成控股了。”
“如果他们启动拍卖程序,让壳公司或者其他公司配合把股份买走,最后再收回来,也一样能完成控股,所以你们要提前预防被他们控股的风险。”
沈露凝听了陈程的分析,有些紧张的问:“那这样的话,无论我们选哪种,最后他们都会控股我们,对吧?”
“对啊。”
陈程点点头,坦诚的说道:“商业竞争的尽头是吞并,是大鱼吃小鱼,最后市场上只会留下几个巨头,其他的小品牌几乎很难生存,要么在夹缝中艰难求生,要么被大企业收购,制药行业也是一样,将来肯定就是几个巨头把持绝大多数的市场,小品牌越来越难生存。”
陈程话说的很直接,因为他很清楚,这个道理,在日后的国产啤酒市场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以前,每个人口百万级的城市,都有自己的啤酒厂,而且很可能不止一家。
但是最后,都陆续成了某岛、某花等大品牌的一员,做得好的,或许还能保住原本的品牌名,做得差的,自己的品牌名都没了,单纯沦为大品牌的一条生产线。
制药公司,某种意义上也差不多。
尤其是中成药,哪有什么护城河?
就拿最简单的板蓝根冲剂来说,那款药没有专利,任何一家有资质的企业都可以生产。
那么,当药店有七八个甚至十几个品牌的板蓝根冲剂,并且价格相差不多时,人们肯定优先买耳熟能详的大品牌,小品牌的生存空间只会越来越小。
想到这里,陈程眼前一亮。
在复盘出租车指标行情走势的时候,他就想到过,明年非典会在国内甚至全世界产生很大的影响。
在最为风声鹤唳的时期,出租车司机的收入、出租车指标的价格,都会大受影响。
网吧、酒吧、歌厅、迪厅这些娱乐场所,到时候也会被要求停业。
但是,他忽然想到,非典时期,有一种被抢断货的药品,那个药品就是中成药里的板蓝根颗粒。
于是,他立刻问沈露凝:“凝姐,你们家生产的冲剂有哪些?”
沈露凝想了想,如数家珍般一个个的说:“感冒灵颗粒、小柴胡颗粒、双黄连颗粒还有板蓝根颗粒这些吧,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中成药冲剂。”
竟然有板蓝根?
那转机不就有了吗?
第149章 我想请他吃顿饭
找到了破局的办法,一直眉头紧锁的陈程,忽然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轻松自若的微笑。
虽然与沈露凝认识不久,但沈露凝对自己一直都很信任,自己在野性搞过这么多运营策略,沈露凝是唯一一个几乎没有质疑过自己的人,而且她能把绝大部分存款都借给自己,这一点也让他铭记在心。
现如今,沈露凝家的公司面临这么大的危机,自己在听说几千万回购款的时候,几乎没敢奢望自己有能力帮到她。
可是一想到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如果能让沈露凝家里抓住机会,把萎靡的业绩冲上去,可以说是易如反掌。
如果沈露凝家的领洲药业,从年底开始转型做板蓝根,提前囤积原材料、开足马力生产,等明年二三月份的时候,业绩就会迎来暴涨。
因为在那个特殊阶段,板蓝根颗粒在市面上是疯抢的状态,无论大小品牌,只要有货,就一定会被抢购一空。
业绩甚至不用做,无数经销商会上门抢着送业绩。
所以,到时候就算天云药业再想打压领洲药业,肯定也是力不从心。
解决方法有了,可问题也来了。
陈程知道,自己不可能立刻就给沈露凝出主意,让她们家的企业转型做板蓝根颗粒。
因为现在还没有任何与之有关的明确信号,这时候出这种主意太逆天。
而且,也完全没有足够说服别人的依据。
而非典真正出现,是在今年年底的港岛和粤省,不过起初并没引发全国关注,真正开始人人自危,要等明年燕京的爆发。
也就是说,自己就算给沈露凝出主意,最早也要等年底港岛和粤省先有确诊病例,然后再用所谓的“嗅觉敏锐”来包装一下,让事情变得合理。
现在就看,沈露凝的爸爸,能不能在天云药业的重压之下扛到年底。
沈露凝也发现了陈程的变化,从自己开始说出家里遇到的问题之后,他的表情就很严肃,可这一刻,却忽然轻松了许多,甚至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她心里也在疑惑,难道陈程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这时,想通其中逻辑的陈程,开口对沈露凝说道:“凝姐,我个人有个建议,你要不要听听看?”
沈露凝有些迫不及待:“什么建议?”
陈程道:“建议分两步走,第一步很简单,暂时不要接受对方开出的任何条件。”
说到这里,陈程解释道:“刚才也说了,对方投资给你们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开始布局要把你们吞并掉了,如果你们现在答应他们补偿股份,他们可能很快就会实现对你们家企业的控股,那个时候就真的没翻盘机会了。”
沈露凝叹了口气,问他:“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陈程说:“既然对方想要你们的命,投降的越早就死的越早,所以没到对赌协议期限的最后一天,不要接受对方给出的任何解决方案。”
沈露凝有些担忧的说道:“不接受他们给的方案,就只剩下履约这一条路了,我爸和股东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最终公司肯定要被他们贱卖。”
陈程摇摇头,认真道:“只要不投降,就肯定还有机会,这不是还剩半年呢?万一后面这半年业绩能找到突破点呢?我后面会帮你留意各种机会,看看有没有可能绝地翻盘。”
沈露凝苦笑一声:“绝地翻盘的可能性太小了,从今年开始,我们的销售就一直在走下坡路,我们在没拿投资之前,一年有三千万的销售额,合约要求我们在第三年达到六千万,在拿了投资的第一年全年,我们扩展了厂房和产线,销售额达到了四千多万,当时大家都觉得一切向好;”
“拿到投资的第二个全年,我们增速就已经远低预期了,原以为第二年就能达到六千万,但那个时候竞争开始更激烈,我们只勉强做到了四千万;”
“今年四月份到明年三月底,我们要做到六千万才能达标,可是今年四月到九月,整整半年的时间,我们才做了一千八百万……”
“现在还剩下半年时间,我们就算业绩不再下滑,全年最多最多也就能做到三千七八百万,距离六千万还差的很远。”
“更何况现在这个趋势看,想稳住业绩不下滑是不可能的,下半年的业绩只会更差……”
说到这里,她声音透着沮丧的说:“其实我爸现在已经有点动摇了,他怕错过20%这个机会,明年损失会更大。”
陈程认真道:“凝姐,一定要劝劝叔叔,把我刚才分析的告诉他,他不是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心血吗?只要他答应补偿给天云药业20%股份,就等于立刻缴械投降,对方控股是肯定的,到时候就会把他从公司里排挤出去。”
沈露凝思考片刻,说:“他好像对那几个小股东还挺信任的。”
陈程问:“签过一致行动人协议吗?如果签了就没问题,对方不能背着叔叔卖股份,如果没签,你就让他跟其他股东沟通一下,看看那些股东愿不愿意签,这件事情就一定要提高警惕,很可能他们早就已经跟小股东达成一致了!”
“一致行动人协议?”
沈露凝呢喃一声,忽然回过神来,脱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现在就打个电话给他!”
粤省,羊城。
沈露凝的爸爸沈洲,下榻在天云药业附近的一家条件一般的三星级酒店。
沈露凝今天之所以提早回来,是因为沈洲不放心公司的情况,让沈露凝先回来盯着,他自己留下来继续跟对方谈判。
虽然是国庆期间,但天云药业和领洲药业基本没有放假,工厂都在持续生产,天云药业的商务团队也一直没有闲着,这几天一直在跟他们谈判。
沈露凝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沈洲正在房间抽烟,不大的房间已经被他抽的烟雾缭绕。
沈洲接通电话,问她:“凝凝你到家了吗?”
“没有。”
沈露凝说:“我来子姗这边了,跟她一起坐坐。”
沈洲叮嘱她:“散散心可以,但尽量别喝酒。”
沈露凝嗯了一声:“放心吧爸,喝也喝不多,一两瓶啤酒最多了。”
说完,她开口问:“爸,你那边今天有什么进展吗?”
沈洲回答:“暂时还没有,一直咬的很死,不松口,他们任总休假了,明天上班,我打算跟他聊聊看。”
沈露凝有些心疼,便说:“爸,明天回来吧,别去跟那个任总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