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没有刻意煽情,但这部电影所预设的悲剧桥段,是每个观影者所熟知的,这避免不了。
夜幕降临,王保强推门回来,周讯终于感到解脱,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也不是不喜欢跟小姑子待在一起,更不是嫌照顾她麻烦。
只是感觉和他们兄妹总有那么一层隔膜。
“那我先回去了。”
胡君在三十八军是营长,家属有随军资格,但跟周讯一直两地分居。
今天是她去部队探亲的日子,迟一些会有军车统一接走。
王保强憨厚地送她到门外,一口标准的塘山话:“嫂子,你慢点儿。”
周讯摆摆手没有说话,在夕阳下走远。
“娃呢,我瞅瞅!”
保强在门外细心地洗净了手,劳作了一天,温馨的小家成为了休憩的港湾。
他逗弄了一会儿孩子,又将他放到床里酣睡,从柜子里掏出纸笔,截了细长的一条纸,写写画画。
宋嘉好奇:“弄啥呢?”
保强憨厚道:“算算工分,看能不能换点儿鸡蛋给你补补营养。”
“要是有富余的。。。给嫂子换点儿牛奶吧?”
宋嘉过年时陪周讯上街,看到她似乎多瞟了几眼售卖的牛奶。
那应该是她之前常态化的生活物资吧?
淳朴善良的农村姑娘,因为兄嫂情感的不和,很是心疼周讯,似乎是想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掏出来对她好。
保强有一瞬间怀疑媳妇儿生了个孩子变得痴痴傻傻:“咱没有那条件啊!你自己的奶水都快不足了!”
傻根张口结舌的模样引人捧腹,在电影中更加老成和瘦黑了一些,十足的糙汉子。
这会儿的牛奶供应十分紧张,通常优先供应给幼儿、病人等特殊人群,普通家庭很难订到牛奶。
市里的食品公司倒是饲养了两头奶牛,产奶量有限,每天产的奶水还得先保证两个小牛犊的喂养,剩下的才能出售。
宋嘉无奈地撇撇嘴,她也就是心血来潮,多提了那么一嘴。
一个泼辣好动的农村姑娘,似乎是在月子地禁锢得久了,看着保强写写画画,又突发奇想。
“诶,你说俺给嫂子写封信咋样?”
“俺嘴笨,老想劝她跟俺哥好好处,去随军住在一起。”
保强无奈看了她一眼:“大哥脾气大,他叫嫂子在家照顾你月子地,你最好别弄这些个麻烦。”
“俺需要谁照顾啊!俺好得很哩!”
宋嘉似乎是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翻身下床坐到桌边,不由分说地抢过他手中的纸笔。
“说写就写,你教俺!”
“俺也不识几个啊!”保强劝不住虎了吧唧的宋嘉,只能任由她动作。
天色渐暗,宋嘉熟稔地点起一盏煤油灯,即便有电灯,这时代的人还都是能省则省。
“呀!”
突然一只蜻蜓从窗隙中撞了进来,她把仍旧扑闪着翅膀的蜻蜓捡起来。
一打开窗户,宋嘉惊讶道:“外面怎么这么多蜻蜓啊?”
“快下雨了吧?一下午天气都阴得很。”
保强也没当一回事,两小口子凑在煤油灯前,你一言我一语地拼凑着给周讯写的信。
在淳朴的他们眼中,似乎这才是同文化人正确的沟通方式?
一个两分化的镜头在大银幕上呈现,屋内是偶有欢声笑语、婴儿啼哭传来的朴素和温馨。
透过窗楣,屋外是阴沉的天色,诡谲妖艳的晚霞,和逐渐沉默的夜空。
开场的日期给观众的情绪造成了压迫,但宋嘉和周讯和刻画舒缓了他们的心情。
但这一幕两分化的对比叙事,又在把观众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往灾难的地狱中拉扯。
台下的塘山老百姓无一不绷紧了心弦,无奈地直面这样的死亡倒计时。
他们是多么不想看见窗外夜色的渐深,多么渴望画面就定格在这一幕温暖的小家啊!
体育中心广场的寒风中,35mx15m的大屏上,镜头猛得抽离,把塘山万家灯火的夜色置于屏幕中间,旋即定格在火车站顶部的大钟。
凌晨,三点四十分。
城市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夜幕像一块沉甸甸的铅板,压得大银幕前的观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白日的暑气尚未散尽,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黏腻得紧,一丝风也没有。
整个城市像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让人无端地感到烦躁不安。
毫无征兆地,大地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沉睡千年的巨兽在愤怒地咆哮,静谧的夜空被一道道诡异的蓝光划破,如同末世的征兆。
鬼魅般的蓝光闪烁,映照着即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城市。
世界顶级的特效团队精心打磨出的灾难场景,甫一面世就把现场一万多名观众都震得说不出话。
井甜情不自禁地抓住身边周讯的胳膊,巴可公司的顶级放映设备,似乎让她觉得脚底踩着地面都在微微晃动。
此时全国各地的问界嘉禾巨幕影厅内,花费高额票价体验4K高清银幕的观众更是看得心潮澎湃,直觉这天塌地陷就发生在眼前。
“轰”的一声巨响。
钢筋水泥的巨物扭曲变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仿佛在绝望地哀嚎。
墙壁变成了脆弱的蛋壳,瞬间粉碎,砖石瓦砾如雨点般倾泻而下。
俯瞰镜头下,鳞次栉比的灰白建筑像脆纸片一样土崩瓦解,层叠成高低错落的废墟。
大街小巷瞬间被烟尘笼罩得遮天蔽日,如汹涌的黑色潮水奔腾翻涌,贪婪地吞噬一切。
“小嘉!小嘉!”
王保强朦朦胧胧中听到孩子的哭喊,再睁开眼,宋嘉已经迅捷无比地把孩子搂在了怀中。
“走!走!”
两人慌不择路地就要往外冲,宋嘉经过桌边,下意识地把那封信抓在手里,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打开门。。。
一声轰响,断裂的楼板滚落,夫妻俩抱着孩子缩头蹲下躲藏,门前的矮柜救了他们一命。
伴随着画面背景音中的夏日惊雷,银幕画面代入了宋嘉、王保强二人的主观视角,陷入了一片漆黑。
只有孩子呜哇的哭声,痛彻心扉。
寒风中,无数一模一样的抹泪动作出现,像是瘟疫转瞬间的传染,无人不为之动容。
从宏观的地震初貌到宋嘉的小家小户,此刻镜头又被大摇臂从地面猛得拉向天空。
短短几分钟内,平坦的街道掩埋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片狼藉与荒芜。
街头巷尾,满目疮痍,残垣断壁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宛如狰狞的怪兽,张牙舞爪地诉说着这场灾难的残酷。
画面中突然出现一个赤脚的小女孩,正无助地奔逃。
脏兮兮的小脸上,泥水混合着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她孤苦无依地站在残垣之上,手里紧紧地抓着一块从妈妈身上扯下的碎花布,对着雷鸣电闪的天空绝望地哭号:“妈妈!妈妈!”
这里的特写画面做了一个弱化的收音处理,配上背景音中的电闪雷鸣的凄厉,相当于一个简易版的多声部蒙太奇。
观影者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更多的雏鸟哀鸣和悲恸会湮没在了呼啸的风雨中。
看着她清晰可辨的口型,那一句全人类都能看得懂、听得懂,却听不到、也听不清的“Ma Ma”,摧毁了所有观众的泪腺。
雨水混杂着鲜血在地上蔓延开来,染红了这片曾经充满生机的土地。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无数劫后余生的人脸出现在镜头中,这正是那场地震幸存者们和后担纲群演的奔逃和自救镜头。
一波可怕的余震过去,回过魂来的幸存者们彼此默然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救人啊!救人吧!”
好像从静止中被唤醒,所有人都冒着渐大的雨势开始动作起来。
这也是编剧刘恒走访了上百名亲历者后创作出的真实剧情。
真实的大地震后,除了孩子以外,痛哭流涕的极少。
大部分都因为情绪的极度冲击变得麻木,人在这种极端痛苦下也会开启心理的自我保护机制,暂时压抑哭泣的本能。
现场乱作一团,穿着裤衩背心的人们有工具的拿工具,没工具的手提肩扛,搀扶伤员,挖掘痛苦呼喊的幸存者。
镜头拉远,声音渐隐。
电影至此,路宽版《塘山大地震》的叙述三条线中的主线暂且按下,视角给到另一位女主周讯的视角。
周讯逃过了一劫。
傍晚回家后,他惦记着小姑子被粗布擦痛的不适,去卫生所给父亲李雪建交待了一声,让他有空送两块纱布到宋嘉那里去。
约莫六点多,避免影响不好,她换了一身的确良的衣服,跟其他本地妇女一样,坐上了去部队的探亲的军车。
从塘山市区到保定的三十八军驻地300多公里,但76年只能走普通公路,路况较差。
车厢里空气不大流通,坐满了探亲的家属,夏日里黏腻的触感让她极为不适。
周讯车厢内的颠簸,紧紧地抓着军车的扶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行进的车辆戛然而止,一阵嘈杂错切声传来。
周讯坐在议论纷纷的车厢中,看着部队特有的广播和高流明的探照灯,知道已经临近三十八军驻地。
“怎么了?”
“娘嘞!你们有没有感觉地面在动?”
黑暗中有位大姐提了一句,凌晨中昏昏欲睡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司机小安徽跳下车,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嫂子们,你们待会儿,部队拉警戒线了,我去看看。”
不多时,镜头交待了军营内发生的一切。
三十八军驻保定容城,113师339团二营营长胡君接上级指令:
凌晨3点40分许,冀省塘山发生地震,情况未知。
根据军部统一部署,现命你部即刻开拔,星夜驰援,在距塘山南部50公里处的遵化党峪镇集结,统一接受上级调命!
胡君坚毅黝黑的面孔一丝表情波动也无,打了几个电话,迅捷无比地命令全营集结。
三十八军的编制无甚特殊之处,也遵循三三制原则,一营下辖三个连,胡君直接指挥的兵力在350人左右。
小安徽从岗哨处得到消息,哭丧着脸跑回了车边,军属们已经惊魂未定地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