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舟怀疑这些种子可能就是流行于欧洲的几种药材。
如果它们不像中药材,经过腌制或炒制的话,很有可能还能种出植株。
虽说这些植株未必能治病,却也能在其它领域,比如餐饮界发挥作用。
陈舟记得他在科普视频中学到过,欧洲曾经很流行草药茶,并相信长期饮用,食用不同的草药能治病,还能增强体质和性能力。
那个视频中介绍过的大多数草药他都已经忘记了,少数留有印象的只有荨麻、茴香和薄荷。
荨麻能治疗关节炎,荨麻茶利尿,适合肾结石患者饮用。
茴香包饺子好吃,薄荷是一味调料,即使不能当药材使用,也能丰富饮食。
认真看了看那几个装有种子的玻璃瓶上的标签,他发现其中没一个认识的。
“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陈舟黑着脸挑出这几瓶药,将它们和烟草放在一起,准备回到窑洞后再挨个打开,辨识一下它们是什么东西。
第61章 高处的观众
25日中午,陈舟拖着沉重疲惫的身躯回到了窑洞。
离开家时往灶膛和篝火中添加的小树枝顺利被炭火点燃。
可悲的是,他到家太晚了,点燃后的小树枝都被烧成了木炭,现在他还是得重新生火。
把药草和瓶瓶罐罐拿出来,放在厨房的粮食架顶。
坐在矮凳上,稍微歇了歇,陈舟生起篝火
他想用沸水泡点烟草叶喝,这个是目前为止唯一可能起到些许疗效的药剂。
耐心等待水烧开,泡了两大杯烟草叶后,他将剩下的开水灌入空酒瓶,留待饮用。
然后他又往壶中添了些水,掰开面饼,切了些肉丝兑入水里,没放盐,开始熬粥。
烟草叶在沸水上打转儿,不一会便完全湿透,沉入了杯中,把整杯水染成了暗黄甚至深褐色。
杯上逸散的气味倒不像陈舟想象中那般熏呛,带有烟草特有的稍显辛辣的芳香,隐隐还有些刺鼻。
仔细嗅了嗅,陈舟觉得烟草水应该不像藿香正气液或十滴水那么难喝。
等杯中水稍微晾凉,他试探着吸溜了一小口。
刚进入口腔,烟草水给人的感觉还不明显,等到泛黄的液体彻底浸没舌头,流入喉咙,陈舟只觉一股极其强烈的干烟草叶的辣味在嘴里燃烧了起来。
这种辛辣不同于辣椒或是葱姜蒜,又热又疼,给人的感觉就像针扎火燎,其中没有任何能让人感到舒适或上瘾的成分,只让人觉得痛苦。
“咳!”
猝不及防之下,有液体跑岔道,进入了陈舟的气管。
他从矮凳上起身,弓着腰,扶着膝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嘴里像含着一团火焰。
从内到外,从舌头尖到舌头根,从上牙膛到下牙床,乃至喉咙,气管,都是一样的刺痛。
好不容易止住咳,他连忙张开嘴,胡乱拿起一块面饼,掰碎了往嘴里塞,然后用凉水冲服,籍此缓解口腔中的疼痛。
但这一系列措施效果不佳。
饮下一整杯朗姆酒都能面不改色的陈舟被戴上了痛苦面具,蜷缩起身体,像只大虾,佝偻在矮凳上,除了“啊”“呃”的痛苦哼叫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嘴里的气味终于消散,或者说能够忍受了,他才直起背。
“他妈的,也没人告诉我一杯水到底要泡多少烟草叶,我往里倒半盒是不是放多了。
还是说这玩意不能用开水泡。
奶奶滴,怎么烟草泡水能这样难喝,我要是喝掉一整杯,可能病还没治好,我就先被辣死了!”
缓了一阵儿,陈舟觉得烟草的刺激性气味就像护士手中粗暴的棉签,直接捅进了他的鼻孔和嗓子眼,打通了所有关窍,使他又疼又顺畅,甚至还有些舒爽。
当烟草产生的灼烧感消失,再喘气的时候,仿佛都能把空气吸进鼻腔,顺着头骨向上,吹凉他那发热且迟钝的脑子。
凝视着颜色更加深沉的烟草水,犹豫了片刻,陈舟最终还是没敢喝下第二口。
“还是先吃饭吧,就算吃药也得饭后吃,不然对胃不好。”
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自己,陈舟把烟草水拿到了食物架上除非病情加重,否则他是绝不会再喝这玩意哪怕一口的。
壶中水少,很快就烧开了。
让瘦肉和面糊在锅中多熬了一会儿才将其盛出。
吃过热乎的中午饭,陈舟觉得身体不再发凉,人也精神了许多。
他不知道这是午饭的作用还是烟草水真的产生了效果。
便喝了一大口凉开水,将两杯温水放在床头柜上,重新钻进被窝躺着休息了。
……
今日的睡眠时间比平常长得多,足足睡了十多个小时。
大脑清醒,枕着枕头,陈舟瞪着眼睛根本睡不着。
无事可做,无事能做。
他难以静下心思考以后该处理的事项,脑海中不停冒出现代生活的片段。
其中有阿莫西林、康泰克等熟悉的感冒药,有电热水壶烧水中消毒粉的味道,还有医院的白大褂及微微摇晃的吊瓶……
“如果奖励过这些药物,我就不会为一个小小的感冒而担忧了。”
回忆转变,他又想起了姥姥姥爷,想起了父母,想起了亲人朋友,想起了被人关心照料的感觉。
这些有关亲人的画面更加剧了他此刻的孤独。
……
实打实的149天即将过去,在这漫长的五个月中,他没有任何交流对象。
他曾经提醒过自己,要多说话,哪怕是对着天地自然,对着没有生命的器物,也要把话说出来。
但在生活中,他并没能做到自己计划过的事情。
除了精神病,谁会对一棵树说话,对岩石或河水倾诉烦忧呢?
更何况生活中需要完成的事和亟待解决的问题有那么多,完全填补了每一分每一秒,使他无暇多想。
回顾过往,近三个月以来,他开口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大部分都是对来福发号施令。
至于喂养小灰灰,照料龙猫和提子,他更多是在心中自言自语,或是单纯的嘬嘬嘬,根本不成句。
有些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把心里想说的话用声音表达出来,只觉得那句话自己已经听到了,但那可能只是幻觉。
从床上坐起,陈舟突然哑着嗓子开口说道。
“你好,我的名字叫陈舟。”
他稍稍愣住,仿佛这是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
说话声音粗重且陌生,吐字还算清晰,但已与他印象中自己的声音截然不同。
陈舟这才意识到,由于过长时间没能与人交流,他习以为常的一些事物已经悄然转变了模样。
如果不是这场疾病使他闲下来,恐怕再过两三年他才能发现问题,到那时候,他可能就丧失大部分语言能力了。
从前在工厂中,即使他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小透明,每天至少也能说几十句话。
和不同岗位的工友交流,应付领导,在食堂打饭后吐槽几句伙食的咸淡,或是与父母通个电话,跟他们寒暄一些家长里短。
到了岛上,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机会,他也就慢慢养成了不说话的习惯。
在现代社会,没有人会考虑五个月不说话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陈舟也不曾想过,自己现在说话的音调竟然会变成这样,与几个月前登岛完全不同。
这或许受到了烟草水的影响,但也不能否定长时间低频率使用声带已经对语言能力产生了影响。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待到挑战结束回到现代社会后,他可能要花费数年时间才能恢复正常交流能力,到时候那些奖励金加在一起估计还不够治病用。
“咳咳,这时空穿越管理局是真抠门。
老子辛辛苦苦拿命给你们做真人秀,你们给钱少就算了,还不把这些隐患写出来,真是缺大德了。”
清了清嗓子,陈舟自言自语。
说完这句话,窑洞又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望着光线愈发昏暗的卧室,听着小灰灰的呼噜声及来福梦中的哼唧,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突然袭上心头。
他仿佛看到洞窟中,乃至整座岛屿上盘踞着一头无比巨大的虚无之物,它正在一点点吞噬自己。
那头怪物的名字叫孤独。
它没有尖牙利爪,也没有可怖的面貌,强壮的身躯,有的只是在沉默中不断地侵蚀。
就在这沉默中,一个正常人会被消磨掉心智,剥夺语言能力,丧失记忆,失去自理能力。
变得没有人性,没有理智,不再珍惜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
陈舟一直以为自己在与自然对抗、与时间对抗、或者是与过去懒散的自己对抗。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在这场挑战中,他唯一的对手只有孤独。
作为一个现代人,一个没有信仰的现代人,一个经历过热闹与繁华,享受过科技便利的现代人。
一个焦虑的,精神内耗的,孤僻内向的现代人被丢在孤岛上,他所要承受的孤独感要比鲁滨逊沉重得多。
鲁滨逊不在乎他的家庭,他很叛逆,很早就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
鲁滨逊可以找到精神寄托,可以拥有信仰。
17世纪的中世纪科技还不够发达,鲁滨逊曾经目睹过太多死亡,也见到甚至亲自贩卖过人口,对整个世界并未心存美好的幻想,他只需要考虑活下去,坚持到得救。
对比鲁滨逊和自己的各项条件,陈舟感觉他想清楚了为什么那么多回复参与挑战的人中,他成了被选中的那个。
正是因为他生活失意、内心焦虑、性格内向且在乎家人。
这样的人置身于孤岛求生,必定会在漫长的挑战过程中受到亲情友情的羁绊,忍受折磨。
又会因为憧憬挑战结束后获得奖励,改善生活而苦苦挣扎,咬牙坚持。
如果放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来此,时空管理局所期待呈现的节目效果便荡然无存。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场名为“真人秀”的节目根本就不是真人秀,而是一场残酷的社会实验。
假如还有其他挑战者被选中,参与进来,他们的性格和经历也必定有不同寻常之处,在面对相同的问题时,会展现出不同的应对方式。
其中或许有心志坚定的人、有遭受过更多折磨与打击的人、有诙谐幽默的人、甚至有毫无动手能力和独处经验的巨婴。
这些人可能做的比他好,也有可能做的比他差。
他们可能在岛上生活的很潇洒,也有可能已经死去。
但无论他们生或死,都无法在任何一个世界掀起波澜,只能充作节目中产生的一个小小看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