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地上游,地势渐高,缓坡形成的低谷树林中淌出一条银灿灿的玉带,携着悦耳的哗哗声,奔向乱石滩,与海水交融。
清冷的风吹来,将水的凉意和虾蟹的腥气带到陈舟脸上,他遥望着岩滩,内心按捺不住地雀跃了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发源自岛内的淡水河。
在海岛上,淡水无疑是最宝贵的资源,而流动的活水又比死水干净得多,能够大大降低腹泻的风险。
只是远远望着河水,陈舟便感觉渴意消解了许多,内心的不安和焦虑也被冲淡了一些。
控制住跑下山坡的冲动,陈舟不急不缓地边走边观察岩滩附近的环境。
从岛内冲刷下来的土壤与河流共同滋养了这片土地,缓坡上绿意盎然,长满灌木,矮草丛生,各色野花挂着露珠竞相开放,在轻柔的月光下争奇斗艳。
随着陈舟过草丛,不断有受惊的小虫和在灌木中筑巢的鸟儿跃出,此起彼伏的虫鸣也降了调子。
正如这片澄澈的月空,整座孤岛就好似一位未经人事的处子,她身上的一切都保持着最原始的风貌。
在现代社会,想找到这样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是海拔8848的珠穆朗玛峰顶,都被人类留下了无数印迹。
陈舟却丝毫未觉得这里有什么宝贵之处,他踏着这片堪称“奢侈品”的绿地,几分钟后抵达了河畔。
暴风雨刚过去不久,潮气甚重,扰人的蚊虫难得清静。
河畔的土壤存有积水,松软且潮湿。
为了保护脚上这双不可再生的鞋子,陈舟不得不扔掉木棍,拎着鞋赤足行走,径直踏进了河中。
初晨的水凉而不寒,流速缓慢,泡着小腿舒服极了,几乎让陈舟产生了游一圈的念头,不过最终还是渴意占据了上风。
于是他稍微弯着腰,用左手高举着衣物和鞋子避免沾湿,右手水送入口中。
清凉的河水润泽了喉咙,渴意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直教陈舟觉得清爽怡人。
喝了几口水仍不过瘾,他又顺便洗了个脸,让大脑彻底清醒清醒。
找到稳定的淡水资源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陈舟随便一想就能列出数条好处。
譬如说淡水河两岸坡地适合开垦种植庄稼,灌溉方便不说,河中还有鱼虾螃蟹,可做长期稳定的食物来源。凭他一个人的饭量,河鲜海货吃到死都吃不完。
河畔的灌木中有许多鸟类筑巢,繁殖季节能掏鸟蛋吃,若有机会,还能驯服一些亲近人的鸟儿饲养,在孤岛上,禽肉和蛋类显然是优质安全且美味的蛋白质来源。
河流本身也是一种资源,或许可以设计一辆水车磨坊用于研磨谷物甚至进行谷穗脱粒,对于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专业的陈舟来说,这或许要花费不少力气,但并不是做不到。
至于河沟里的淤泥、河沙,可以制陶也可以烧砖,能充当重要的建筑原料,只过去了一晚,陈舟还记得贴吧那些所谓“景德镇大师”的经验之谈。
而且以陈舟并不专业的眼光来看,这片岩滩与海相接,地势平坦水流舒缓,如果掌握好涨潮退潮的时间,充当临时码头应该没问题,可以卸载从船上搬下的货物。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他能够成功登船,并造好那艘榫卯结构木筏的前提下,目前这还只是个美好的幻想而已。
不过幻想虽然虚幻,却能让人燃起斗志,哪怕是个无法企及的目标,只要抱有希望,也能一步一步愈发接近它。
给自己画了张大饼,陈舟擦擦嘴角,慢慢悠悠地上了岸。
灌了半肚子凉水,走路仿佛都能听见胃里哗啦哗啦的晃荡声。
渴意自然是瓦解了,连带着饿意也暂时消散,踩倒一片矮草,坐在柔软的绿地上,鼻中尽是花草的芬芳。
只在这一刻,陈舟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坦,索性往草地上一躺,枕着衣物睡了个回笼觉。
第4章 海鸟的奉献
似乎是弥补之前糟糕的睡眠,这一觉睡得昏沉又安逸。
虫鸣鸟叫成为最好的摇篮曲,轻晃着陈舟宁静的梦。
直到日上三竿,岛屿的亚热带气候初露锋芒,火辣辣的阳光泼到脸上,陈舟才迷迷糊糊地抬起手臂遮住眼睛,缓缓醒来。
日光晒得眼前发黑,陈舟爬起来,搓了搓脸,看着孤岛的白昼,仍觉得有些恍惚。
世界已扫去昏暗,恢复了清新与明亮,花鲜草嫩,姹紫嫣红。
微风拂过山坡,一只落在陈舟身旁正立在花蕊中央的白蝶被惊动,振翅飞走。
此起彼伏的虫鸣因草丛的响动停歇了一瞬,很快又吵闹起来。
坡下,清晨还盖着一层浅水的岩滩已被海水填充,层叠的浪潮有序递进着,稳定且舒缓地扑上滩地,就连水声都显得格外温柔。
就像书中所述,暴风雨过后,这是个难得的大海极度平和的日子。
陈舟呆坐了一会儿,总算摆脱醒后的慵懒感。
起身给花草施了茬肥,小腹顿觉一空,沉寂许久的饿意卷土重来,提醒着他该觅食了。
身体不会说谎,软绵绵的四肢已被饥饿抽去了一些力气,空落落的肠胃渴求着淀粉、糖分、纤维、脂肪或蛋白质。
无头苍蝇似的走了几步,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陈舟内心的紧迫感愈发强烈。
环顾四周,停驻在河流两岸灌木丛顶正在梳理羽毛的鸟儿映入眼中,使他不禁想起了掏鸟蛋。
陈舟不清楚十月份是不是岛上鸟类的繁殖季,只能期盼自己撞个大运。
于是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穿过草丛,在湿气未散的河岸,在氤氲的水雾中,在那些密集交错的枝干间猫着腰寻找“薛定谔的鸟蛋”。
时间渐渐过去,气温仍在上升,风却愈发微弱了。
骄阳烘烤着孤岛,河岸的绿地冒出一股泥土的腥味儿。
陈舟一无所获,颓然地坐在坡上。
很显然,这一次运气不站在他这边。
他只是徒劳地在草窠中摸索着,扒拉着绿墙一般的灌木,期待着能摸到鸟窝或是某个圆滚滚的东西,同时又忧心捉到一只巨大且肥腻的昆虫,或者更糟,被藏在草丛中的蛇咬上一口。
绿色,或浓或淡,各式各样的绿色被粗暴地塞进他的眼睛。
纠缠在一起的藤蔓植物,纤细的灌木枝条,矮花,水草……
那些进入社会后慢慢黯淡甚至消失的色彩正以一种强势的方式回归,占据了陈舟的双眼,搅得他头晕目眩。
这并不是件轻松的事,也不像旅游或是露营那么有趣。
就连那点微不足道的新鲜感,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迅速消散了,只有身体上的疲敝感和心理承受的压力愈发沉重。
两个多小时就这样被浪费掉了。
怔怔地看着那些翠绿的灌木丛,陈舟只觉积累的疲乏一股脑涌了上来,连带这炎热的天气,使他有些反胃。
酸水从胃里涌上来,又被陈舟硬生生咽下。
形势已不再乐观。
因饥饿产生的烦躁情绪影响着他的心情,他知道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断安慰着自己
“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困难,一定要冷静,不能慌乱,只要找到食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陈舟已经深切地意识到,找鸟蛋是个糟糕的决定。
关乎生死存亡,他必须放弃既安全又易于接受的鸟蛋,转而去获取一些便于捕捉但具有风险且难以下咽的食物。
比如草丛中随处可见的昆虫,岩滩上的虾蛄螃蟹,小河中的游鱼以及附着在石块上的贝类螺类。
说干就干,在饥饿的鞭策下,陈舟的行动力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预先想到捕获的螃蟹和鱼虾需要一个容器,便解开捆绑在一起的衣物,准备用鲁滨逊的外套当口袋兜住战利品。
解绳结时,他又想到应该带上那把小刀,杀死猎物,解剖食物时更方便。
紧接着,陈舟猛然想起鲁滨逊内衬衣兜里还有几块蜜饯,喜悦的心情顿时难以言喻,忙不迭地摊开卷成球状的外套,从中掏出了那团粘连在一起的蜜饯。
一个晚上的时间还不足以晾干被海水浸湿的蜜饯,这坨黏糊糊的物体整体暗红,局部带有深褐色斑点,卖相不佳。
至于它的味道更是不必言说。
任何食物被海水浸泡过都会变得咸而苦涩,本就甜腻的蜜饯混合海水,滋味恐怕胜过绝大多数所谓的黑暗料理。
可在这个节骨眼,对于陈舟而言,已经没有比这块蜜饯更好的食物了。
他皱着眉,掰下一块蜜饯送入口中,细致地咀嚼着。
那味道糟糕极了,过量的糖产生极重的甜味,却又无法完全遮盖海水中盐分和矿物质的咸苦,再加上属于藻类淡淡的鱼腥味,汇聚成令人作呕的大杂烩。
而且越是咀嚼,蜜饯的味道在口腔中越浓厚,越难以散去。
起初陈舟差点没忍住把蜜饯吐出去,但他最终强迫自己适应了这股滋味,并专注地享受起这份“鲁滨逊的馈赠”,摄取食物中糖分带给他的能量。
发的甜蜜感和食物带来的些微满足刺激了多巴胺的产出,陈舟的心情迅速好转。
他本想一次性吃完整块蜜饯,又想到蜜饯的分量实在太少,就算吃光了也不足以补充体能,待会肯定还要吃一些鱼蟹虾贝等生食,它们的味道可能更糟,应该留一些蜜饯就着吃,不然很可能无法下咽。
珍而重之地将小刀和剩下的蜜饯装进裤兜,搭上鲁滨逊的外套,把其余衣物和鞋子留在坡上,提振精神,陈舟走进岩滩。
从凌晨开始上涨的潮水此刻已经淹没大半个岩滩,棋子般的石块沉没在海中,浪涛像一只力竭海螺柔软的腹足,缓慢疲累地向前翻涌着。
随着潮水爬上滩地的虾蟹攀上滩地,集结成大队争先卧沙,或倒腾双螯,或抖动肢体,在浅水中翻起一团团泥浆。
闻风而来的海鸟在天空中盘旋,低头注视着下方,不时一个急落,只一掠便稳稳衔起一只螃蟹或是银光闪闪的小鱼。
陈舟着水猫着腰,笨手笨脚地在浅滩捕捉螃蟹,几次尝试均无收获,只弄得满身泥水,狼狈不堪。
海鸟却屡有斩获,叼着猎物在天空中炫耀着,扑棱棱的扇翅声使受挫的陈舟心里愈发不平衡。
抬起一只胳膊遮挡阳光,他眯着眼睛望着活跃的鸟群,想到自己还饿着肚子,不由得心生嫉妒,恨不得把它们从天上拽下来,抢去它们口中的猎物。
老话讲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腹内空空的陈舟坏脑筋一动,还真冒出来个鬼点子。
他放弃了徒手捕猎,专心拾起石子来,只要看见海鸟衔起鱼,便投掷石子去打。
自幼生长在孤岛的海鸟何曾见识过这种手段,不管打得着打不着,纷纷吓得一边侧身躲闪一边扯着嗓子鸣叫示警。
这一开口,便正中陈舟下怀。
他瞪大双眼在浅滩盯着,只要见到海鸟口中的鱼掉下去就快步去捡。
鸟嘴叼过的鱼蟹不像滩地水中的同类那般生龙活虎,落下去一摔筋疲骨软,根本剩不下几分扑腾的力气,倒霉些的,砸在石头上直接昏死过去,走到一旁,弯弯腰就能拣到。
就这样,靠着人类的智慧,陈舟的捕鱼工作效率大涨,很快便收集到一兜子叫不出名字的小鱼和十几只缺胳膊少腿的螃蟹。
头顶,愤怒的海鸟依旧在聒噪地鸣叫,唾骂这无耻的强盗,却又无可奈何,最多只能投掷几坨不精准的“粪弹”攻击。
陈舟对海鸟的抗议置若罔闻,掂量着沉甸甸的外套,将袖子打了个结挎在肩上,带着满身鱼腥味离开了岩滩。
来到河畔,找了块平坦的石头摊开外套,看着这一堆大大小小的鱼蟹,想到要把它们吃进肚子,陈舟犹豫着,不免觉得无从下口。
他自幼在内陆长大,从小到大接触最多的海鲜只有带鱼,面对这些陌生的食物,根本不知道哪些有毒哪些没毒,到底能不能吃。
可换个思路,总这样瞻前顾后,也对不起自己付出的劳动,更对不起那些“热情奉献”的海鸟。
再者说,海鸟吃了那么多鱼,也没见被毒死,都活蹦乱跳地在岩滩觅食呢,自己总不能这么倒霉,被一条鱼毒死吧。
事已至此,怎么说也不能因噎废食。
拿定主意,陈舟拔出小刀,蹲在河边准备处理食材。
捂在外套中许久,环境恶劣,又干又闷,这些本就半死不活的鱼儿大多数都咽了气,只剩几个顽强的螃蟹吐着泡泡苟延残喘。
陈舟本就对螃蟹不感兴趣,看它们缺胳膊少腿的仍然努力往外爬,不免动了恻隐之心,索性把死的活的螃蟹聚成一堆推河里去了,剩下几十条小鱼也足够他饱餐一顿。
将刀身浸入河中,洗去海水留下的盐渍。
陈舟手起刀落,利落地割掉头尾,从腹部剖开鱼身,掏出内脏,用河水冲刷干净,便放在石上以待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