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徒沉吟了一阵子，这次他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了。
换成其他导演要拍宗教题材，老司徒肯定第一时间否定，这种剧本要去宗教事务局过一遍的，既费时间又麻烦，还很难过审。
但曹阳身份不一样了。
不仅仅是金狮奖导演的缘故，前几天的新闻联播，专门用了二十多秒钟时间，播报了青年导演曹阳获得金狮奖的事。
虽然只是一句话带过，但意义不一样。
“你的新电影涉及到大量宗教吗？”
“不多，只涉及到了基督教。”
老司徒松了口气，没涉及到要命的那个就好，还是只有一点内容，问题不大。
他直接大手一挥，“那没事，你放心好了，过审没问题。”
“电影所表达的是，在神眼里，众生平等，哪怕是杀人犯也一样。”曹阳提醒道。
“没问题，这肯定没问题。”老司徒很坚决的说道。
曹阳看老司徒没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得把话挑明，“正因为在神眼里众生平等，主角要做一些亵渎神的事，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悲愤和抗议，以此来证明信神，可笑可悲，自欺欺人。”
“呃……”
老司徒的神情明显一愣，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您说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啊，是吧？嗯，这电影的内涵很好呀，很好……”
老司徒喝了口水，放下水杯，又拿起来喝一口。
“曹阳啊，你知道我一向说话很直接，那我就直说了，你有没有考虑过，还把背景放在香江？”
随后，老司徒呵呵笑了一下，又喝口水，才道：“那些审片委们也不容易啊，你这剧本提交上去，他们内部肯定鸡飞狗跳，请示来请示去的，既麻烦又耽误时间，还会让他们暗地里骂你，对吧？”
要不说还得是老司徒，现在就连侯可明和韩总也不会轻易否认曹阳了。
他们可能会认为，拿了金狮奖后，曹阳已经是国内顶尖大导演了，要给面子，也要保全面子，说话不再直截了当了。
这大概就是大诗人陈凯哥所面临的情况？
其他人为了显得尊重他，轻易不会否认他的意见和想法，所以才会导致凯哥越走越偏放飞自我？
“国内过不了审？”
曹阳解释道：“电影的背景，女主角死了丈夫，要从一个大地方，搬到一个小地方生活，放在香江……也行吧，只能从繁华的区搬到偏远的贫穷区了。”
老司徒沉默了一阵子，才苦笑着道：“也不是过不了审，你现在影响力有点大，他们不敢直接否了你的剧本，只会层层上报，没人敢担责任。
正因为你影响力大，你的电影就会被解读或过度解读，又会造成太大社会影响，容易被曲解成各种意思。
你想，万一电影上映后，被有心人利用，说是上面有意禁止基督教的传播，信他们的神没用，是不是会产生很大的风波？
所以，我觉得，他们可能会拖着，一直不给你审批，就算你去拍桌子，他们领导看到你就躲起来，就留下几个普通工作人员，你能怎么办？
直到拖到你不耐烦了，换剧本为止。”
老司徒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说道：“你若是真想把背景放在国内，也不改变电影内容，那就直接拍，然后去欧洲三大，不在国内放映就行。”
曹阳这次是真楞住了，不由得问道：“私自参加国外的电影节？不会被禁导？”
老司徒瞪大眼睛，“你一个二十多岁的金狮奖导演，就因为这一点小事，谁敢禁导你？
你不去电影局拍桌子，都已经是很给他们面子了，还敢禁导你？造成的影响他抗的住吗？”
随后，老司徒放缓语气，轻声说道：“你这电影要不是亵渎和讽刺神，哪怕涉及宗教，过审还是很简单的。”
曹阳很想说，咱们不是倡导无神论吗？但想了想，宗教信仰自由也是公民的基本权利，既然是基本权利，那就尊重吧。
曹阳怎么可能不知道，有些内容确实在国内过审有点难，他主要是想试探一下，现在上面对自己能有多大的宽容度。
从跟几人谈话里，大概有所了解了。
待遇果然不一样，至少大家明面上，都会“尊重”你。
“好的，老师，我清楚了，那就不给国家添麻烦了，还是把背景设在香江吧。”曹阳对老司徒开玩笑道。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我最怕的就是你钻牛角尖，然后又不知轻重的在媒体面前炮轰审查制度，那影响力可大了去了，不管对谁都是极大的麻烦。”
告别了老司徒，曹阳直接到另一个办公室去找老田，准备告诉他要搞新项目了，把时间预留出来。
现在老田已经是北电的老师了，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始授课，办公室却已经有了，每天也像模像样的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一天到晚忙些啥。
曹阳敲门进入老田的办公室，发现老田竟然在读剧本。
他翻开看了一下，“小城之春？你看这个干嘛？”
老田嘿嘿一笑，“这不快解禁了，有点手痒，想试试。”
“你要翻拍？”
“就想试一下，练练手，主要还是想试试你的方法。”
曹阳有些无语，自己的御用摄影师要当导演，看来这次要换个摄影师了。
第74章 人的际遇不同
老田还是很讲义气的，既然自己没法当摄影师了，就打算给曹阳推荐一个。
“那天学校开香堂码人……”
“咳，师兄，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有些话可不能瞎说。”曹阳赶紧打断老田的话，提醒道。
“，这不就咱俩……行了，我下次注意，被人听去了乱传确实不太好。”
老田感叹一声，总觉得有个老师的身份是一种束缚，为人师表，当作表率，大嘴巴还是要控制一下。
“你还记得那天我给你介绍的一个瘦猴似得人吗？就是那个两眼无神，唯唯诺诺，看起来很猥琐的那个……78级摄影系的，摄影师，叫顾常卫，你应该听过他吧？”
这人我肯定知道，但你刚说要控制大嘴巴的，也没见你控制的有多好，你就是这样做表率的？
陈凯哥的《孩子王》、《霸王别姬》，国师的《红高粱》、《菊豆》，江文的《阳光灿烂的日子》、《鬼子来了》，这些经典电影，都是顾常卫掌镜。
别看顾常卫当导演也就能拍拍文艺片，玩不转商业电影，但在摄影师这一块，还是极其牛逼的，一度被称为华夏第一摄影师。
“我知道他，还知道他跟陈导、张导、江导都合作过。”
“他在家屁事没有，天天抱着媳妇生孩子，你可以邀请他试试。”老田嘴角上翘，似乎有看笑话的意思。
“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好请？我可没三顾茅庐的耐心。”
“哈哈，你多虑了，前些年我禁导时，他还嘲笑我，我只是觉得风水轮流转，他如今处境也没好到哪去。”老田笑着说道。
“可拉倒吧你，人家可没禁导和禁拍，凭他的名头，处境再差还能差到哪去。”
“你不懂。”
老田摆摆手，依然还是那副表情，“他当年可是摄影系的第一名，毕业后合作的现在都成了大导演，他也有野心呀。
于是，94年凭《霸王别姬》拿到奥斯卡最佳摄影提名后，就一头扎进好莱坞，去老美闯荡了。
在那里混了差不多五年，屁成就没有，正愁找什么借口回来呢，正好江文那小子要拍《鬼子来了》，两人一拍即合，借口这不就来了。
凯哥和一某都有固定的摄影师了，他想着能当江文的摄影师也行，不丢份。
然后，江文就因为这部电影被禁导了，想他顾常卫自吹为第一摄影师，却没合作的大导演了，真替他憋屈呀。”
你替别人憋屈的时候，能不能忍住不笑。
“那么多导演呢，他都看不上？”
“问题就出在这，想跟他合作的，他看不上，他想合作的，除了江文，都有固定的合作摄影师，江文又被禁导，他只能在家里生孩子了。”
“不是说他的一只眼睛被确诊为斜视，需要多休养吗？”
“是啊，拒绝别人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吧。”老田笑着说道。
老田，你这揣测有点恶意了，我看你就是单纯的记仇。
曹阳考虑了一下，说道：“行吧，我让程建业先打个电话探探路，愿意来就合作一次，不愿意就算了，我记得那天认识了好几个不错的摄影师呢。”
……
“程老师。”
“程老师。”
“程主任。”
“程老师。”
一路上，凡是见到程建业的，不论是老师、学生或者青影厂的工作人员，大都很客气的主动打招呼。
程建业很喜欢这种感觉，发自内心的有点小窃喜。
以前，在青影厂内部，认识他程建业的不少，但像这样热情客气的主动打招呼的，就很少了。
他资历不深，在青影厂一直干制片的活，什么外联制片、生活制片、现场制片还有统筹，这些他全干过，总之一句话，剧组需要什么制片，他就是什么制片，没得选择。
但自从跟着曹阳后，一切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先是在曹阳的第一部电影获奖后，程建业虽然只是个制片，但电影毕竟拿了两个银熊，当时回到青影厂，周围全是羡慕的目光。
而这一次，以制片主任的身份，跟着曹阳拿到金狮后，地位无形中骤然拔高。
程建业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羡慕嫉妒，但当着他的面，全是热情的笑脸和恭维的声音。
就在两天前，组织上下发了提拔他为制片部副主任的文件，不知让多少当初拒绝了曹阳的人，懊恼的直拍大腿。
办公室里，程建业坐在办公桌后，翻看着一份设备申请，问面前两个站着的学生，“你们是摄影系的？”
“是的，程老师。”
两个学生满脸堆笑，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在这里签上你们的名字。”
两人接过来申请，在左上角分别签好名字，又笑着递过去：“好了，程老师。”
程建业拿过来申请，边签名批准边念道：“宁昊、李华淳是吧。”
“对，对，没错程老师。”
“嗯。”
程建业刚写一半，电话响了，他本来想等到写好批准申请书再接电话，无意中扫了一眼，立马放下笔，就连坐的也端正了许多。
“曹导，你有什么吩咐？”
程建业不再是那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脸，而是脸上堆满了笑容，比刚才宁昊、李华淳脸上堆砌的笑容更甚。
“好的，我马上会联系他。”
“嗯、嗯，没问题。”
“好、好，我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