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脓包已经被捅破了，反而没什么可担心了。
接下来无非是两种结果。
要么伤口自己愈合，以后再也没有隐忧，要么就是溃烂发炎，要再来一刀做个了断。
不管怎么样，都比之前那样悬而未决、提心吊胆的好。
林骁想是这么想。
可一早起来，发现手机上没有收到韩希希发来的微信，还是觉得有一丝丝失落。
不过也转瞬即逝。
他收拾精神，返回工作岗位，想着既然情场失意，那职场怎么也要得意一下子。
周一上班，一通忙活。
上午时间，冷涛过来报告，贾家村乡村改造项目的招标结果已经出来了。
“哦？哪家企业中的标？”林骁问。
“宏辉建筑！”
“谁？”
林骁惊了，脊背都从座椅上挺直了起来。
这么大反应，倒是把冷涛给吓一跳，不知道这个宏辉建筑有什么问题，毕竟镇上前两年的乡村改造工程都是这家公司中标承建的。
以至于，在没开标前冷涛就十分笃定会是这家公司中标。
开标后也确实如此。
至于为什么工程招标，中标公司可以完全按照主体单位的招标意向走，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总之并不难操作。
冷涛当村官这一年多，心思也早已褪去了刚出大学校门时的纯粹，被迫变得老练圆滑了起来。
看到宏辉建筑中标，他心情毫无波澜。
却没想到副镇长会这么大反应。
这个场面，让冷涛古井无波的心，终于荡起了一丝涟漪。
面对林骁的反问，他正色道：“宏辉建筑，就是安阳县的本土企业，我看过他们公司的资质和过往业绩，县里很多工程都是他们承包的，就连潮白镇也有两个乡村改造项目是在这家公司手底下完成的……林镇，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骁皱着眉头，没有回答冷涛的疑问。
但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有问题，有大大的问题。
这个项目公开挂网招标，理论上，全国所有符合资质的建筑企业都可以参与投标。
但实际上，考虑施工便利性，一般只有宜州本地和隔壁宁海的企业会进行投标。
但即便如此，这个范围还是很大的，符合资质的企业也非常之多。
这个项目的招标控制价是385万。
绝对是一个大项目。
但凡跟钱没仇，本地建筑企业都会想着来试一试，能拿下的话少说有个四五十万的利润，多的话百来万也不在话下。
这里外里的差别，就看跟项目承包方的手腕铁不铁，跟负责人的关系硬不硬了。
不过就算是正儿八经地干项目，利润也绝对可观，有资质的企业都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林骁一早预测到了这一点。
而事实也确如他想的一样，项目挂网后，最终参与投标的公司足足有26家，基本上都是宁海和宜州的企业，甚至还有其他地级市的想来碰碰运气。
在这些企业里，宏辉建筑绝对不是规模最大的，也不是实力最强的。
不管怎么选，最终的中标单位也不会是它。
林骁在掌握了这些情况后，便放宽了心，没再过问招投标的事。
却万万没想到，最终还是宏辉建筑杀出重围，拿下了标的。
林骁傻了眼。
在打发冷涛出去后，他立马断定，这里面有猫腻。
那么事情就很简单了。
既然丁宏辉之前一直想在自己面前卖好，没卖成功，但他最后又实现了他的目的，那么可以预见的是，肯定有别的地方收了他的好，没给他吃闭门羹。
而贾家村乡村改造项目，负责人就两个。
林骁是具体干活的，上面还有一个真正拍板的镇长秦正刚。
林骁很不想怀疑到他头上。
但事已至此，他不能不这么推测，毕竟除了他们俩，其他人就算想掺和到招投标的具体事项里来，也是有心无力、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尘埃已经落定。
林骁可以选择装聋作哑，反正工程嘛，总得有人干，谁干不是干。
可现在偏偏赶上他“大姨夫期”，那就对不起了。
他一拍桌子，出了办公室，直接冲到秦正刚办公室了。
秦正刚正好在。
“林骁，什么事？”秦正刚语气平静地问他。
“跟您报告一下贾家村乡村改造项目的招标结果，中标单位是宏辉建筑！”
林骁恭敬汇报。
秦正刚点点头：“好，我知道了。那下一步你就着手和宏辉的人对接吧，尽快推动项目开工，这是今年的重点民心工程，要赶在年底前完工，还得符合乡村旅游开发的要求……现在工期其实已经有点赶了！”
秦正刚说这番话的时候，林骁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想察觉出些许破绽。
但并没有。
秦正刚语气如常，没有半点异样。
但越是如此，就越不对劲，因为他如果不知道中标结果的话，听到任何一家公司中标都会或多或少有些诧异，或者是好奇。
但他半点没有。
那明显，就是早就知道了会是宏辉中标。
林骁意识到这一点，心头忍不住失望，毕竟这半年多接触下来，秦正刚在他心里的形象一直都是很正面的，虽说不算多能力高超，但至少也是务实肯干、刚正不阿的。
可现在，竟然也搞上了围标串标这一套。
他有点接受不能，忍了又忍，终于发问：“秦镇，这么多投标单位，宏辉建筑既不是资质最好的，也不是类似项目承建经历最丰富的，我有点搞不明白，为什么最后是它中标。是因为它的投标价最低吗？”
秦正刚还没听出他的话外音，如实道：“投标价虽然是确定中标单位的一项重要考量依据，但并不是唯一的一项，也不是打分最重的一项。选择合适的承接单位，最重要的还是对标书进行整体考量，看看投标公司的施工方案是否符合我们的要求和实情，以及有没有类似的经验、施工能力等等！”
他顿了顿，继续道：“宏辉建筑嘛，虽然规模不是最大，资质不是最好，但它有它的优势。首先作为安阳县本土企业，它的税收会上在县里，这也是县领导这两年一直强调的，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工程项目尽量先考虑本土企业，这也是政府扶持民营经济的一项重要手段。
“再有，宏辉有过承接乡村改造项目的经历，施工效果肯定是不用担心的。还有就是丁总跟镇里、县里来往很多，大家沟通起来也方便，你在施工过程中有任何想法和要求，都可以直接跟他们说，他们不敢不做到。这不比那些外来的企业，彼此摸不清楚脾气秉性，要花费大量沟通成本强得多？”
一番话说下来，竟然把林骁给问住了。
他本来是想来质问秦正刚，为什么选择了这么一家关系户企业的。
可现在倒像是秦正刚在质问他，为什么不选择关系户，关系户到底差在了哪里似的！
林骁一瞬间恍惚，差点怀疑是自己错了。
可只是短暂犹豫，他就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他没错！
当然，某种意义上讲，秦正刚也没错。
他们说白了，就是市场经济和熟人社会的差别。
林骁信奉市场手段，投标看实力、看能耐，谁的标书和方案做得好，项目就给谁。
秦正刚习惯熟人社会的运转规则，做项目还是让更熟悉、更好拿捏的单位来经手，就算有问题也能及时调整。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好像他们都没错。
至于秦正刚选择宏辉建筑，这里面有没有一些见不得光的猫腻，那林骁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相信，应该是不会的。
就算有，也是秦正刚顾虑丁宏辉和县领导的关系，才不敢不有偏向。
毕竟如果宏辉建筑没中标，县领导心里不满意，又不会冲林骁这个副镇长发，而是全都算到秦正刚头上。
他也难。
林骁体谅他，于是满腹牢骚没有张开口，最终只是道：“好的，秦镇，那我出去了！”
秦正刚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两人都是点到为止。
下午，宏辉建筑的老板丁宏辉，再次来到林骁的办公室。
这次他没带礼物，只端着一张志得意满的笑容出现，那神情分明是在说：林副镇长，现在服气了吧，你再怎么不把我放在眼里，我也照样有本事拿下你的项目，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当然，这抹神情也是一闪而过，丁宏辉的脸上更多的还是刻入骨髓的讨好和巴结。
先是一通拍着胸脯保证，会倒排工期、迅速开工，完全按照镇里要求完成好这个项目，既完成好乡村改造的惠民工程，又配合好旅游开发的宏伟目标。
场面话说得极其漂亮，让人摘不出一点错漏。
林骁静静听着，知道这是个硬茬。
但他一点不怵，反而战斗力满满，甚至现在就有些跃跃欲试。
“以为中了标就能高枕无忧？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林骁心里笑，脸上笑得更融洽。
面前，丁宏辉还以为是这位年轻的副镇长终于服了软认了栽，心中愈发得意。
又奉承了两句后，他体面道：“林镇长，接下来还得有好几个月的接洽，为了咱们能合作愉快，今天晚上我做东，咱们好好联络联络感情今天喝好是为了明天干好，您说是不是？”
林骁淡然一笑：“喝酒就算了，我现在正在备孕，去了也只能辜负丁总的盛情！”
丁宏辉佯装诧异，但对于“备孕”这个理由一点也不意外，显然早就通过别的渠道知晓了。
当下只道：“酒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咱们联络联络感情嘛……”
林骁摆摆手，懒得跟他废话。
直接道：“丁总，我这人性子直，就开门见山了！说实话我对你们宏辉建筑没意见，真要有意见，你就算是中标了我也有办法让这个项目废标。
“你跟县领导熟，我知道，但我也不怕让你知道，我不光跟县领导熟，跟市领导也挺熟的。真要硬碰硬，我去县里拍桌子也不是不敢！
“所以，为了避免这样的尴尬，你就不要再在我身上多费心思来，而是把精力都用在工程上来。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但凡工程在质量上、进度上，有一丁点让我不满意了，我会立马重新招标，我不怕麻烦！
“这些我也都会写在合同里，丁总要觉得这是霸王条款，可以不签，可但凡签了，就得一条一条给我做到了！时代不同了，以前那种三分干项目七分混人情的工作模式，现在不顶用了，最起码在我这儿不顶用了。
“你也不用想着给我送礼，我有的是钱，你也别想用领导来压我，我的后台比你想得要硬。这是第一次，我就不掀桌子了，在这里我就提前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