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口碑还是销量。
销量落后，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大多数的读者都是脑子简单的单细胞生物。
文学性太浓的作品，他们欣赏不来。
像《金阁寺》里的大量哲学思辨和佛家思想，鉴赏能力不足的读者根本看不明白。
而《太阳与高塔》这样直白爽的“爆杀美国大兵”的科幻片，就简单易懂多了，甚至还很爽……市场上的大部分读者，其实都更喜欢这一类型。
同一时间发售的两本书，销量差距已经很大了。
松枝鹿鸣观察着网络上的动态，发现不少人都在高呼“《太阳与高塔》就该得芥川奖”，这让她非常生气松枝清显之前天天被批作品深度不够得不了芥川奖，为什么没人批这本商业味那么浓的爽文没深度？
这些读者都那么双标吗？
恐怕，不是读者双标吧……
松枝鹿鸣天资聪颖，冰雪聪明，自然能看到这是石原财团花了钱的效果。
任何负面的评论，都被他们抹去了。
在几个主要城市的马路上，电车里，随处可见石原清司的广告。
而松枝清显这边依然什么都没……
松枝鹿鸣很烦地叹了几声，踏着溢满小路的斑斑光影，心中愤愤不平地想道：如果是公平竞争的话，他绝对不会输的。
穿过新宿大道，拐进通向校门的坡道。
身边穿着相同制服的学生越来越多，欢声笑语间，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早上好，松枝同学。”小林直子一路小跑着过来打招呼。
“嗯~”松枝鹿鸣闷闷不乐地点头。
“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还是心情不好？”小林直子关切地问。
“没什么……”
松枝鹿鸣摇摇头。
她这种遗传了母亲傲娇的女孩，怎么能会说自己在担心一个男人。
“诶，你看……”小林直子忽然面露惊讶。
“嗯？”
松枝鹿鸣朝前看去。
从校门通往校舍的那段路上，两边都摆上了巨幅海报三岛和《金阁寺》的宣传海报。
“咦？阿清的新书广告，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我见到的第一支广告，为什么会打在我们学校里……”小林直子很诧异，连续揉了好几下眼睛。
松枝鹿鸣眉心，好看地蹙起。
她是毫无争议的年级第一，而小林直子勉强挤进年级前百，在第一眼看到这海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纯文学书籍，最大的销售对象是哪些人？
答：学生群体。
没有之一。
中学到大学这部分学生，大部分都会因学校推荐或自身想装个文艺逼两种需求，去购买纯文学书籍。
甭管读不读，先买了再说。
出版社的读者画像分析中，18岁以下的消费者，买走了超过一半的书。
18-25岁之间的大学生读者，买走了20%。
也就是说，25岁之前的消费者，买走了超过七成纸质书。
离开校园后，很多人就不会去再看纯文学书籍了。
劳累了一天的社畜晚上回到家，一边是拿上手机躺着舒舒服服地抽电子鸦片，一边是晦涩难懂还费眼的纸质书，选择哪个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看到出现在学校里的海报，松枝鹿鸣马上就想到了，这本书的宣传应该会主攻校园市场。
不出意外的话，全日本的大学和中学，今天应该都会出现松枝清显的宣传广告吧。
“小林，如果是你，你会买哪本书？”
“我当然是买《金阁寺》。”
“理由呢？”
“需要理由吗？”
松枝鹿鸣白了这乡下女孩一眼，抬腿走向教室，自言自语地分析：“日本的校园霸凌无处不在，每个人都可能是沟口，每个人都渴望遇到自己的鹤川，同时每个人都有可能遇到柏木。如果能引起学生群体的广泛共鸣……”
说到后面，天才少女的嘴角，溢出一缕微笑：“那《金阁寺》就能反败为胜了。”
小林直子不是很懂她的信心在哪。
不过小鹿那么聪明，应该不会说没有根据的话吧……如此想着，小林直子也跟着笑了起来，回到教室，距离上课还有一点时间，她又翻开了阅读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金阁寺》。
【我幼年时代，父亲常常同我讲金阁的故事。】
书的开头，是这一句话。
小林直子的幼年时代，没有金阁，但有父亲经常和她讲的东京的美丽。
她想象中的东京也很美。
沟口出生在荒凉的海边，她出生在北海道偏僻的小镇。
沟口亲眼目睹到金阁后，幻想破灭了。
她来到东京后，也同样如此。
东京这座城市，表面光鲜亮丽，但细部远不如想象中那么漂亮。
随时随地会有人吐痰，垃圾桶周围永远污水横流，每个地下通道都有流浪汉、道路两边散落着数不清的烟头和快餐盒……
沟口因为口吃被嘲笑。
她因为贫血体质和北海道口音，也被同学嘲笑。
沟口喜欢的有为子，长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可能是家庭富裕的缘故，她专横跋扈。
小林直子所在的东舞鹤，是贵族学校，身边的同学大多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
沟口被有为子轻蔑地拒绝。
她也被同学排挤。
太熟悉了，太有代入感了……
小林直子虽然出身贫穷，但成绩优秀样貌清纯可爱，内心深处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
被众人排挤，她只能在脑海的世界里，成为自己的国王。
【我梦想当暴君或艺术家，然而仅仅停留在梦想，压根儿就无意着手干点什么实事。】
【不被人理解，是我唯一的骄傲。】
【那种欲使外界理解我的冲动也不能光顾于我。我觉得命运不赋予我任何能醒人耳目的东西。孤独愈发膨胀。简直就像一头猪。】
这些文字，太贴切了啊……
不知不觉中，眼泪就从少女的眼角里流出来了。
泪水打湿了书页，吓得少女赶紧擦了擦眼睛，随后下意识看向松枝鹿鸣。
在书里，沟口遇到了鹤川。
鹤川的温柔和善良，让他感受到了光明的温暖。
在现实世界里，小林直子遇到了松枝鹿鸣。
虽然小鹿很高冷，一点都不温柔，但她的善良同样让小林直子感到了光明的温暖。
在书里，鹤川自杀了。
小林直子心头一跳，连忙跑过去一把抱住松枝鹿鸣：“呜，小鹿，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松枝鹿鸣吓了跳，怒瞪过来：“神经病啊你！”
“嗯，绝对会没事的……”小林直子紧紧抱着她不撒手。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世界都是艰难的……
有人在绝望里沉沦，亦有人在黑暗里得到了救赎，还有人举起了反抗的火把……
同为自身有缺陷被排挤的人，小林直子能够清晰从《金阁寺》里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绝望，同时也能感受到“要活下去”的坚强信念。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一把火烧了它吧……
在日本，90%的学生都遭受过校园霸凌，像小林直子这样能从《金阁寺》收获共鸣的人绝不在少数。
从今天过后，他们都会在学校的海报里接触到《金阁寺》，新潮社和三岛将因此一举扭转局势。
第109章 芥川奖不颁给我，是芥川奖的损失，不是我的损失
下午三点，松枝清显来到一处位于港区的西式豪宅，参加揭晓芥川奖入围作品的酒会。
四面围着铁栅栏，看起来戒备森严，进门的左手边有铺着浅桃红色桌巾的接待处。
松枝清显走到门口，往里面看了下。
举行酒会的庭院，四周围绕着稀疏的树木，枝叶被风吹得摇晃不停。
枯黄的叶子纷纷落下来，在地面铺成了一张暗黄色的地毯。
草坪上的餐桌盛满精致的食物，系着蝴蝶结的侍从们走走停停，不让枯叶掉落到菜肴里。
拿着话筒和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们，穿梭在其间。
松枝清显在服务台登记了下，走进酒会现场。
这是一个虽然晴朗，但是吹着强风、冷意十足的一天。
走进铁门就是铺着草皮的宽广庭园，着装相当华丽的客人拿着酒杯四处谈笑，落叶在四周飞舞，女人们的香水味乘着风到处飘香。
松枝清显第一次参加这种西式酒会，不知道进来这里要干什么。
想着德川凛子也在，他便移动视线在人群中寻找，很快便在角落处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冷美人坐在椅子上，身上摊了本小说。
白色的长袖礼服裙，优雅简洁，脖颈上围了一条丝巾。
在这充满欢声笑语的小院里，她看着书，脸上呈现出一种孤芳自赏、生人勿扰的清冷神情大宴会上不想社交的来宾或婚礼上未嫁的少女常有的神情
看了一小会书，她抬起头来，舒缓眼部疲劳般看向天空。
那神态之美，仿佛随时会脱离这座烦嚣的尘世牢笼，让松枝清显不禁笑了下。
他一笑，四面八方隐约传来女孩子的轻呼声。
原来他在看她时，他自身也被她们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