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点儿的老兵每回见到莫州,都要用这句话揶揄人
莫州也不反驳,只是他们每提一次,他的心就多想曾青环一分
他的所有一切里,都有曾青环的痕迹,杀敌军时的招式,是与曾青环一起练的,向上官进献的退敌之策,也是与曾青环一起讨论过的,甚至于他这个人,也是曾青环唯一的挚友
但后来,莫州就很少听到关于那句话的揶揄了,随着这一战越来越长,当初一起烤火唠嗑的人一个个都没了,知道这事儿的自然也就越来越少
莫州也越发沉默
驻扎的营地不远处,有个湖泊,士兵们的洗漱一般都在那里解决某次莫州前往时,却在树木掩映的角落里看见两个士兵正凑在一块泼水玩,莫州如今已是百夫长,他并不想打扰两人来之不易的轻松时刻,正想离开,却见刚才那俩人竟是亲在了一起,拥抱着彼此交缠
两个男子……
莫州草草换了个地方洗漱,回到营帐后,那一幕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当夜,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是曾青环那双璀璨的眼,曾青环穿着那身华丽的戏装,披洒着月光,如同月仙下凡,朝他伸出手臂
翌日清早,莫州在同营帐的人不满的眼神中惊醒,发觉身下异常恍惚间,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于曾青环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情感
而后,又觉得自己轻贱了他
他怎么能……
莫州打的那场战役持续三年之久,他因为屡立奇功而被当时的将军赏识,屡次提拔,战役结束后最终做了个五品武官
那将军是个惜才的人,在回都城前便叮嘱他不少事情,着重强调了太后与摄政王如今大权在握,要他学着隐忍,唯恐这难得的将才折损在朝堂争斗之中
莫州骑着追云回到都城,拿了赐下的赏金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顶着那件满是风霜沙砾的甲胄去了曾青环所在的梨园
三年过去,曾青环也算是成了角,不必再像当初那般辛勤苦练,受罚挨打
日思夜想的猫儿眼近在眼前,莫州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总觉得做什么都像是亵渎
曾青环与他同为男子,同样优秀,他怎敢在梦中那样折辱他?
“高了,瘦了,还黑了”曾青环用眼神深刻地描摹莫州的脸,“好久不见”
二人把酒,将彼此三年来的经历诉说,喝到迷迷糊糊间,不知是谁先动心起念,吻住了彼此被酒液浸染得通红晶莹的嘴唇
隔日清晨,莫州满脸羞臊,醉得一切不知,唯独记得那个交缠的吻,只当是自己醉酒后不自觉间便做出了折辱曾青环的事情,心下十分愧疚,一副随时都要负荆请罪的模样
曾青环看了他这样,没忍住笑出声来:“可是,昨夜是我先动的嘴”
一向沉默寡言的莫州脸上表情一时间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五花八门,有惊喜,不知所措,茫然怀疑
他们不愧是总是能想到一块去的挚友,永远都是这样的默契,就连这种违背人伦天理的念头竟也如此
莫州想用那笔赏金替曾青环赎身
曾青环却不愿意,怕他因此得罪了太后与摄政王
莫州如今只是个五品武官,对上皇朝的权力巅峰,是毫无反击之力的
最终,曾青环提议,买通梨园的管事给自己换了不久前进入梨园后,上吊自尽的女子的身份,又让梨园管事去管理户籍的府衙报了曾青环已死的消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于是后来便有了莫将军娶了一个戏子当夫人,并且极其痴迷的消息
那时候对外传的自然不是曾青环这个名字,而是那死去女子的名讳
不过历史从来不记得这些旁枝末节的名字,便如同那些王侯将相身后的美人,广为流传,却很少有完整的姓名,一个某地x氏便打发了所有
曾青环这个名字,是后世人从莫州写给夫人的家书中寻见的,因此被认定无误
成亲那日,曾青环穿着二人互诉衷肠时,莫州喜欢的那套头面,他从前觉得这东西屈辱,但想到莫州由此回忆着他,一次又一次,心里便觉得温热
这头面也正是将军府中如今保存着的那副
新婚之夜,他们赤诚相待,看过彼此身上的每一道伤口,询问来历,彼此眼中都是翻涌的怜惜与欲望
莫父莫母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孩子昔年的旧友竟然就这么成了自家的儿媳,骂莫州大逆不道的同时,也怕这事儿被发现,毕竟……曾家当初的罪名是不敬太后
曾青环理解他们的不安,主动住进别院里,也唱戏吊着嗓子给人听,维持戏子将军相爱的戏码
莫州看得见曾青环的退让,他告诉他,不日再有战役,希望他与自己同去
曾青环是不该被困在别院里的将才,理应与他一起名扬天下
即便不是现在,以后也该有的
等到太后与摄政王被肃清后……
数月后,莫州带着曾青环离开了都城,随军北上,曾青环终于可以做男装打扮,骑马驰骋着与莫州并肩穿过北漠风光,白天黑夜
去往疆场前的那段时间,是曾青环许久不再有过的自由时光他以莫州的军师身份随行,二人得以整日凑在一起,骑在马上时也不忘了要分析战术的可能性
甚至偶尔夜间就寝时,俩人衣服都脱了,曾青环也会推开莫州凑上来的嘴唇,兴冲冲道:“我想到破那阵的法子了!咱们大可先……再……”
莫州感受身下得不到缓解的疼痛,但还是坐起身来陪他继续讨论,油灯下曾青环的侧脸线条极其漂亮,猫儿眼明亮
莫州很喜欢这样明亮的曾青环
他本就该是这样的
曾青环一开始还不太习惯战场的气候水土,武艺也有些生疏,但他学什么都很快,被一场场大小战役磨砺着,他飞快地吸收着过往落下的知识, 变成足以与莫州匹敌的人
扶持小皇帝的老将军最终还是被摄政王与太后的党羽斗倒,临死前, 老将军将自己的亲近部下关系都与莫州分享,要他清君侧,护住小皇帝
莫州终于成为了历史上那个战功无数的莫将军,也终于有了与那些党羽抗衡的实力
而在与小皇帝的接触中,他发现了小皇帝只是藏拙,并非真的少不知事
莫州向小皇帝要了一份赏赐,希望对方能在重掌权柄后,洗清曾家的冤屈,为曾青环证明,也还他这些年来无数次缺少的功勋
小皇帝应允
拿到密旨的那一日,二人都觉得松了口气,觉得来日光明唾手可得他们紧紧相拥,甚至已经开始想天下太平,皇权稳固,解甲归田后,该在何处享受田园风光,佳人在侧
直到又一场重要到决定今后局势的战役时,莫州中了一只暗处射来的羽箭,此类伤势对于莫州来说本只是再寻常不过,可那只羽箭上淬了剧毒,当夜,莫州面色逐渐衰败下去,心跳脉搏也在曾青环的手掌下逐渐平息
莫州看着很少流泪的曾青环在自己面前哭得安静无声他不敢大哭,怕被士兵发现不对,扰乱士气
“你,易容代我活下去,用莫州的身份,现在不能影响整军士气……等一切结束,再用密旨恢复身份……”莫州断断续续说,“当初说好的,我们要一起做大将军,庇佑天下太平”
他们从来都是默契的,莫州想说的,曾青环自然也能想到
“我都知道,爹娘我也会照顾好,可是追云……追云它只吃你亲手喂的粮草……”曾青环像是抓住了什么,指责着莫州不负责任的行径,声音颤抖,“你走了,追云怎么办……”
可无论曾青环再如何哭求,莫州终究在他的怀里失去了温度,变得僵硬,直到莫州不再呼吸,曾青环才问出了自己真正想说的那句话:“追云怎么办?”
“我怎么办?”
但莫州无法再回答他了, 他冷了
一夜过后,莫州从营帐中走出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军师死了,对外的说法是,军师以身代死,为将军吸出毒血,自己却中毒身亡
曾青环与莫州实在是太亲近了,亲近到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他们已经互换了身份,只那匹威风凛凛的追云,它始终不肯吃曾青环喂给它的草料,倔强地昂着脖颈看向漫漫黄沙, 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来的人
它是一匹聪明的马
终于,在喂马的小兵告诉曾青环,如果再这样下去追云会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曾青环抚摸着追云不再光滑发亮,色彩暗淡的鬃毛,轻声说:“他死了, 但你该为了他活下去,你是他的马,你不能做孬种”
都说马通人性,也不知追云是不是听懂了曾青环的话, 那次过后,追云开始吃曾青环喂来的粮草,偶尔也用马尾蹭蹭曾青环的手臂,似乎将他当做了新的主人
又是一场鲜血厮杀,日夜无光,尸横遍野,血流漂橹
终于,曾青环顶着密不透风的假面具斩下敌将首级,最终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
但这也只是沙场上的胜利,等回到了都城,等待着他的还有朝堂上的,不见血却更加凶残阴狠的厮杀
曾青环骑着追云回都城赴命,当初怎么看都觉得看不腻的沿途风景如今也不过了了而已,入不了眼
回到将军府,站在莫母眼前的曾青环迎来了最严厉的审视,她难以置信地问:“怎么会是你?”
这些年来,莫母一直觉得是曾青环将莫州带入歧途,无法娶妻生子,过上常人的生活,对他一向冷淡,不复儿时亲密,但等到说清楚一切的这一刻,莫母用瘦小的身躯将高大的曾青环紧紧抱住,泪水不停落在曾青环身上穿着的,莫州的甲胄上
“只是, 只是委屈了你,孩子……”莫母泣不成声
“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就不苦”曾青环说
那是他与莫州共同的心愿,是他们此生不懈奋斗的最终目标
偶尔,曾青环会想,如果真有来世,那下一世,莫州投胎时,便会生在由他们自己创造的太平盛世中,安稳一生,做这都城里招猫逗狗,无忧无虑的小混账
最好……最好老天也能开开眼,看在他们这辈子这么凄苦,没能相守的份上,让他们下一世再做一双竹马,再做一世恋人
下一世,他们想要很长的一生
从垂髫之年到白发苍苍,生同寝,死同穴
第169章 千年
曾青环与莫母那一晚的短暂诉说只是今后无数刀光血雨中难得的温情一瞥
朝堂争斗比战场更阴暗诡谲,甚至于为了扳倒对手难免做些违心的事情,曾青环见过残忍的战场与尸横遍野,但那些士兵都是堂堂正正为国捐躯,死得轰烈,朝堂却不是那样的
偶尔,很偶尔的时候,曾青环开始觉得莫州走得早些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些事情,是莫州绝对不会做的,曾青环却不同
这是他们的经历所导致的不同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那日,曾青环早已经成为太后与摄政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但他是真没想到,他们会恨他恨到想要不惜一切地杀了他,竟在最后角逐时刻将身边最得力的一众暗卫派来杀他
那些暗卫的武功各个都是顶尖水平,放到战场上,每一个都是以一敌百的角色,但在都城里,他们只是太后与摄政王巩固自己权势敛财,排除异己的工具
所谓民不聊生,对他们而言无关痛痒
他们的餐桌上永远都有膏脂
曾青环拼力杀了其中四人,剩下最后一个时,对方按住已经脱力的曾青环,给他灌下了毒酒摄政王与太后都想让曾青环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那杯水酒在烛光下盈盈地晃着,像是一捧月亮,曾青环在那倒影中看见了莫州,那是年少时坐在墙头的莫州,少年马尾高束,眉眼锋利,风吹散他的马尾,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那时的莫州将月色下的曾青环记在心里,而那时的曾青环又何尝不是,将月色下的莫州记在了心里
想到莫州,曾青环便笑了……曾青环其实是笑着走的,即便那杯毒酒拼命地搅弄着他的五脏六腑,但一想到莫州,他的嘴角就会笑
再后来,小皇帝登基,得知莫州被残害,他心痛万分失去了一个栋梁之材,他短暂想到了那封密旨,但斯人已逝,他想,曾青环都已经在战场上死去数年,如今他刚坐稳位置,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总归,会将莫州死后哀荣给齐全的
*
据说人死后,魂魄能在世间停留七日,曾青环原本以为这是假的,但等到自己真的以魂魄的形式停留在世间时,他又想,原来是真的
这么一想,他就真的笑不出来了
他想到了莫州,原来莫州曾经这样看过他七天么?
七天里,曾青环看见了悲痛至极的莫父莫母,看见了不吃不喝的追云,也又看了从前无数遍自己与莫州一起长大的将军府与都城街巷
直到最后一天,曾青环安静地等在将军府中,等来了阴司里的阴差
那阴差结伴而来,两个都是一副着急忙慌的架势,曾青环想,最近这都城中权力更迭,死的人是多了些,也难怪它们会忙成这样
“老黑啊,那边上头处理了吗?”
“说是棘手得很,那俩人生前就是大奸大恶之人,死后又用邪术把自己变成那副样子如今正在找莫州的魂魄想要报复,那莫州都快排到投胎了,现在这一弄……”另一个阴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