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学生们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戏比天大”，什么才是真正的“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他们一脸严肃地看著远处的那个棺材，听著黄垒逐渐疯狂的叫喊，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个人开口去阻止。
他们知道，自己的老师在倾注心血，在完成一种蜕变，就好像毛毛虫化为了美丽的蝴蝶，那是每个有志于演艺事业的演员所梦寐以求的状态。
终于，棺材里的动静声在逐渐减弱，可那种摄人心魄的感染力却是不降反升。
几乎每一下，都好似里面真的有一个被活埋的“张伟”，正在冲着外面发出呐喊“放我出去！”
“好了！”
王皓掐著表喊了一声，第一个冲上前去，撬开了棺材的盖子。
棺材里面，黄垒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看著解救他的王皓，双眼空洞无神，却又带著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这是真的已经将自己代入到“张伟”的身上，将王皓当成了解救他的救援人员了。
“黄老师，你没事吧？”
王皓只是扫了一眼，就发现黄垒两只手的拳峰关节部位，已经因为锤击木板，而沁出了鲜血。
“来人，帮黄老师清理一下伤口！”
他连忙冲着助理大喊了一句，周围聚拢过来的学生们听到这话，也纷纷关切地问道：“啊，黄老师受伤了？”
然而这时缓过神来的黄垒，却是摆了摆手，看著王皓坚定地说道：
“不用了，有些伤口也是应该的，导演，开始吧！”
第38章 真正的演员
“各小组准备，道具重新布景，服装赶紧帮黄老师补一下妆！”
摄影棚里，还不等年轻的实习生们反应过来，一些青影厂的老员工，已经遵照著王皓的指示，立刻就行动了起来，没有一点的拖沓和懈怠。
像黄垒这样入戏的情况，他们在十几年的工作生涯中，早已不知见过多少回了，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个时候，就得趁著主演的感觉还没有消退下去，立刻进行拍摄。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在工作的同时，他们也还是忍不住向黄垒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毕竟“体验生活”这种事，随著如今演艺圈越来越明星化，年轻化，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这么投入了，像黄垒这样的特质，他们也只在那些老艺术家的身上见过。
现场的布置随著工作人员的忙碌而恢复了原状，黄垒也是一脸疲惫地重新躺进了棺材里，聚拢在周围的学生被驱赶离开，副导演拿著场记板走到了镜头前。
“《活埋》第二十九场，第三镜，第十条，开始！”
嗡嗡嗡～
摄影机的胶卷缓缓转动，镜头以从头顶俯视的角度，绕著张伟的脑袋缓缓旋转，手电筒的灯光从他的脚底射来，洒在他的脸上，同时也落在镜头里。
然而如此亮堂的场景，却并不能驱散众人心中的寒意，因为那从张伟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冷漠。
“张先生，我很遗憾地通知你，由于你的合同在今天上午被终止了，所以员工意外保险……”
张伟的嘴唇抖动著，“你们不能这样！”
电话里的声音依旧我行我素，“张先生，，听明白了吗？”
“不……”
张伟的声音有气无力，他太累了，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棺材里，他自己都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只知道，饥饿和疲劳正在如同可恶的魔鬼，正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著最佳的时机来蚕食他的生命。
所以他沉默了，就这样算了吧，累了。
然而电话那头的混蛋似乎还并不打算放过他，“你听明白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了吗，张伟先生？”
“张伟先生？”
张伟可以想像得到，电话的那一头，一个西装革履，带著金边眼镜的男子，嘴角正在微微翘起，发出黏腻的声音。
像毒蛇，像秃鹫。
“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张伟压榨出了最后一丝力气，梗著脖子发出了自己的控诉。
然而电话那一头传来的，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
“和张伟先生的谈话已结束，现在关闭录音机。”
在这一刻，黄垒的处理方式和剧本中，和原版本里瑞恩雷诺兹的表演都不一样。
他只是黯然地放下手机，没有谩骂，也没有歇斯底里，展现于众人眼前的，只有微微颤抖的嘴唇，以及抽搐的身体。
是啊，一个人被深埋于不可知的地底，又渴又饿又累，氧气不足，心理上还承受著巨大的压力。
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还有力气去大喊大叫，去辱骂。
这就好像张国利老师在演《一九四二》中的老东家范殿元时，对编剧所说的。
他成了灾民以后，不想说话，为啥不想说话，因为人饿了不想说话。
而那个时候编剧才反应了过来，他是在吃饱了的时候写下的台词，又怎么可能贴合角色的状态呢？
所以眼看著黄垒改了台词，改了表演形式，王皓不仅没有喊“卡”，反而是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挥了一下拳头。
就是这个感觉！
此时和黄垒搭戏的那名台词老师也被他的情绪所感染，用略带著一丝丝歉意的语气做出了最后的道别：
“对不起，祝你好运，张先生。”
泪水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从张伟的眼角滑落，掌控著摄影机的李魁无需人提醒，立刻就拉进了镜头，给予对方面部一个特写。
于是在王皓面前的监视器里，那滴晶莹的泪珠就这样划过肮脏的脸颊，留下一道纤细的湿痕，最终啪的一声砸在木板上。
“卡～完美！”
王皓第一个站了起来，用力鼓起了掌，然后是现场的工作人员，以及那些被深深震撼的表演系学生。
现场掌声如雷，然而黄垒却依旧躺在棺材之中，双肩抖动，无声地抽泣著。
也不知他是为了自己精彩的表演而激动，还是为了张伟那悲惨的经历而伤心。
众人没有轻易上前去打扰他，作为演艺圈的同行，他们都知道，这种时候，让黄垒将内心积累的负面彻底发泄出来，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而黄垒在哭过一阵之后，心绪也终于是缓和了下来，
此时王皓确认了刚刚所拍摄的声音和画面没有问题后，走到他的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举动，顿时就让在场的众人都大吃了一惊。
他们也能理解王皓的意思，无外乎是在就刚才的事情向黄垒道歉。
只是要知道，王皓虽然年纪轻，可他好歹也是一个导演啊。
导演向演员道歉，这种事情，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导演是什么？
导演就是一个剧组的天，是剧组最大的权威，负责管理剧组的所有事物。
这种人物向一个演员道歉，那以后在剧组究竟是听导演的还是听那个演员的。
所以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即便导演错了，也只能是硬撑著，或者是被动离开，这就是剧组中的潜守则。
更何况王皓刚刚也并没有做错什么，无非就是手段过激了一点，可那也是为了拍戏啊，是对事不对人。
而他现在当著众人的面这么一弄，那就相当于是把黄垒架在火上烤了。
想到这里，一些工作人员和学生又感到好笑，要知道，黄垒在电影学院的厉害可是出了名的。
没想到如今他拍个戏，竟然被自己的学生臭骂了一顿，折磨得欲仙欲死。
现在导演又来了这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提前堵住黄老师的嘴，给足了对方面子，这下黄老师可是有气也没地方撒了。
第39章 《活埋》杀青
摄影棚里，完成了拍摄任务的众人正暗自偷笑著，不过大多也都机敏地扭过了头，装作忙碌的样子。
毕竟这种涉及到导演和主角的尴尬事情，你要是真在旁边笑呵呵的看乐子，那才真是个傻子。
现场也就只有毫无利益关系的表演系学生们，在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这一幕。
而黄垒也不愧是黄垒，在看到了王皓的举动后，反应就是快，立马就上前将他扶起，同时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发出“砰砰砰”的响声。
那样子像是在出气，又像是在鼓励。
“臭小子，未来你要是不出人头地，干出一番事业来，老子这苦可就白吃了！”
说罢，不等王皓张嘴，他就已经揽著对方的肩膀转过头来，面向著自己的学生大声问道：
“刚刚那场戏，演得好不好？”
“好！”学生们整齐划一地喊著。
“是啊，戏拍得很好，可是这拍戏的艰苦，想必你们刚刚也看到了。”
黄垒看著自己的学生，虽然刚刚的表演让他消耗了体力，可此时的他依旧是强忍著疲乏，中气十足地说道：
“戏行里有句老话说得好啊。
要想人前显贵，必得人后受罪。
今天，我带你们来这，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让你们看看老师的演技有多厉害，而是要告诉你们，真正的演员，是个什么样子的。
未来你们要做好吃苦的准备，牢记今天的经历，记住了吗？”
“记住了！”
学生们的回答整齐了许多。
在一旁的王皓看来，黄垒对于自家学生的教育，可以说是尽心竭力了。
而他在处理这件事情上，也是颇具智慧。
至少随著他的讲述，原本一件突发的事情，变成了他和王皓事先商量过后，特意给学生们上的一堂课。
如此一来，既在学生们面前维护了自己身为老师的形象，也给王皓这个导演留了面子，把整件事轻轻地揭了过去。
王皓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当黄垒给学生们讲完了课后，他又舔著脸凑上前去：
“黄老师，今天真是辛苦您了，您这戏真是没得话说，还好我这部电影找了您，否则这一段还真不好解决。
一会儿我们先吃个饭、喝点酒，再找个洗脚馆子，好好让您解解乏。”
黄垒闻言瞪了他一眼，将乏力的身子整个靠在他的身上。
“滚蛋，你小子就没安好心，还洗脚，我是那种人吗？
先扶我回去，他大爷的，拍你的戏起码短命三年！
对了，谢我的事先存著，那洗脚是荤的还是素的啊？”
两人勾肩搭背地向著教职工宿舍的方向远去，只留下摄影棚中，一众面面相觑的工作人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