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鸣嘴角带着点不怀好意的笑，把罐子放到了连老面前。
连老爷子这会儿注意力都在罐子上，压根没发现他表情上的古怪。等齐鸣放稳后，他便迫不及待的拿起，只草草扫过了两眼，嘴里便啧啧有声的感慨着：“好东西，好东西啊。”
连浩也是自小就学习制瓷，对瓷器的痴迷虽然比不上他爷爷，但也能说是此道中人了，所以不等自己爷爷欣赏完，就凑上前，一脸的痴迷之色。
这对祖孙就这么头抵着头，一边欣赏，连老爷子还会时不时出声替自己孙子介绍着斗彩的烧制流程，和颜色配比。
但说着，说着，他眼神忽然一滞，随后解说也停了下来。
齐鸣看他的动作，也意识到，老爷子可能也看出了问题。
“爷爷，您这是怎么了？”
连浩也察觉了自己爷爷的异状，疑惑开口。
连老爷子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一脸严肃的看向了齐鸣问道：“小齐，这罐子你花了多少？”
“老爷子，您有话就直说。”
连老爷子沉吟了会儿，似是斟酌着语句，片刻后才道：“这天字罐，我不看真。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不真？”
连浩的眼睛瞪老大，那震惊的表情比起齐鸣还夸张两分。
“爷爷，哪儿不真了？”
“不真在这紫色上。”
连老爷子才解释了一句，但看到齐鸣一点不见慌张的表情，心里冒出了个念头，当即问道：“你一早就知道？”
“啪啪！”
齐鸣轻轻鼓掌，朝着老爷子比划了个大拇指：“您老好眼力，这东西确实不真。”
“唉~你知道就好，我还当你在这上头吃亏了。”
连老爷子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侥幸，却也透着浓浓的遗憾。
遗憾没有见到真品。
“老爷子，您先别忙叹气。”
齐鸣自然知道他心思，一句话安抚片刻，便朝连浩招了招手：“浩子，你跟我走一趟。”
“爷爷~”
连浩没有第一时间照做，而是看向了自家爷爷，征询意见。
连老爷子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叫你去，你就去，磨磨唧唧个啥。”
连浩这才跟在齐鸣后头，去了藏宝室，一起的还有小龙。
也就片刻功夫，当3人人手一个天字罐，再次站到老爷子面前的时候，他的眼珠子就跟脱了水的鱼儿，都快瞪了出来。
“这，这，这~都是？”
哪怕是见惯了风浪的他，看着面前四个罐子，都有一种不真实感，以至于说话都带上了颤音。
这回齐鸣也不卖关子了，将几个罐子的来历真假都给介绍了一遍。
连老爷子一边听，一边就跟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这个摸摸，那个抱抱，简直就是爱不释手，足足过去了近半个小时，他才缓了过来。
再次坐定，老爷子直勾勾的看着齐鸣，过了良久，才幽幽道：“小齐，你是有大气运的啊。”
齐鸣本就被他看的不自在，被他这么一夸，立马做诚惶诚恐状，摇头摆手：“您老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我也就运气好点，还担不起气运二字。”
“呵呵，先别忙谦虚。”
连老爷子说完，看向连浩，给他使了个眼色。
连浩会意，立刻走到一边，打开了他们随身带着的最大的那个行李箱。
箱子打开，里头正是那两件雍正青花缠枝莲纹玉壶春瓶。一件是林轩连夜送过去的，另一件则是连老爷子这两天赶工做出来的。
两个瓶子包裹在厚厚的垫材里，并排放着，就像俩双胞胎一样。
齐鸣还当是让他看看仿的效果如何，结果连浩从一堆垫材里又掏出了个扁扁的木盒。
连浩拿着木盒，放到齐鸣面前的时候，盒盖子已经打开。
齐鸣只看一眼，便惊诧道：“影青瓷？！”
第592章 玻璃杀手
“这你都认识？”
连浩听到齐鸣一语道破面前瓷器来历，也是吃了一惊。要知道，青瓷流行了唐宋两朝，加起来近600多年。
历史上的青瓷窑口何其之多，能如此快速断明来历，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他这惊叹的话才出口，后脑勺就又被不轻不重的来了一下，在场能下手的自然也就连老爷子。
老爷子重重一哼然后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以为都像你，一桶水不满，半桶水晃荡，学个皮毛，就洋洋自得，尾巴都恨不得翘上天去！
瞧见没，一山还有一山高！你小子，要学的还多着呢！”
“爷爷，这还有外人在呢。你就不能，不动手。”
“光动口，你能长记性？！”
以前见这对祖孙的时候，两人正因为家里那点事情，困顿彷徨，一个个都苦大仇深的。没想到如今烦恼尽消，还能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后，两人的互动这么有意思。
齐鸣憋着笑，赶紧低头掩饰，同时也是看起了手上的这件影青瓷。
这是个青白瓷大盘，口径有20厘米，底径也有6.5左右，盘子边沿呈花瓣状。齐鸣数了数，足足有12瓣。
瓷盘的胎质细密，呈白色，透光度极好，釉的透明度也高，光泽性强，流动性较大。灯光一压，透壁而过，在另一头显出一团小小的暖黄色光晕，就跟照在了玻璃上一样。
瓷器釉色青白，呈色如天青稍淡，釉薄处泛白，积釉处色泽则呈水绿色。翻转盘身，在花心处刻有油盒，油盒底部有“邱”字。
齐鸣望气术一开，验证了下真假和年代，从岁气来看，是南宋时期的。
由于明代永乐朝以前的瓷器不落款，所以这个邱字，大概率是瓷工的留名。
影青瓷，也有叫映青的，属于饶州窑一系。所谓饶州窑就是今天的景德镇窑，在宋朝时，这地方归属饶州，因而得名。
宋朝整体流行的还是青瓷和白瓷。
影青瓷这名字是后来人取的，在当时被叫青白瓷，这种瓷器可以说是景德镇作为瓷都崛起的开端，是这片土地送往全国的第一张名片。
影青瓷的特点就是一个字＜薄＞。
瓷器的胎体极其致密轻薄，明朝的《天工开物》曾评价影青瓷是“素肌玉骨”。这种特征主要得益于瓷都当地的优质高岭土。
这种优质的瓷土，在整个华夏都可谓是独一份。
也是因为这种瓷器太薄，直接影响了华夏另一种产业，甚至让那产业的发展停滞，乃至产生了倒退。
那种产业就是：玻璃！
几乎所有历史类的穿越小说，都会把玻璃制作当成主角在古代安生立命乃至飞黄腾达的本事。
但其实，华夏的玻璃生产极其早，时间可以追溯到西周到春秋时期，汉唐时期也极其繁盛。当时不但华夏自己产玻璃，还会进口玻璃。
目前各大博物馆都有古代各个时期的玻璃制品，就是当时玻璃产业兴盛的证明。
甚至有得玻璃制品的成品效果，和现代的也相差不多了。
但到了宋之后，影青瓷的出现，直接把玻璃给干趴下了。
首先轻薄和透光，古代玻璃杂质多，这一点上不如现代，而影青瓷不但轻薄，透光性好，关键还漂亮，这一点完胜玻璃。
其次导热性，玻璃的导热性远远不如瓷器，这个喜欢喝茶的肯定懂。最后，也是最致命的，那就是成本。
影青瓷的成本远低于玻璃，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手头有30多万，都能能买到BBA了，那还会买国产新能源吗？
就这样， 玻璃在宋代，直接被打进了尘埃，哪怕到了明清都没能起来。
“南宋早期饶州窑影青瓷，十二莲花口盘。连老爷子，好东西啊。”
齐鸣抛开心里头纷乱的心绪，道出了这盘子的来历。
连老爷子微笑点头，表示认同，同时笑道：“所以我说你有大气运，人在家中坐，宝从天上来。怎么样？这大盘，你看没看上，要不要收下？”
“啊？！”
齐鸣一时间还没回过神，等老爷子又问了一遍。他才迫不及待的点头：“要，您老要愿意出，我肯定要。
嘿嘿，还真挺巧的，这几天赚了笔外快，不然我想收都没这财力。”
瓷器是易碎品，更别说影青瓷还远比一般瓷器轻薄，能从南宋保存至今，又无缺无损，还没有脱釉等迹象，可谓极其难得，这种宝贝他自然不想错过。
连老爷子也不含糊：“那你看着给开个价吧。”
“1千万。”
齐鸣直接报价，都是老熟人，他也不来虚的，上来就是个比行价略高的价格。没办法，麒麟堂的高仿瓷器，还要仰仗这对祖孙。
他不能因为一件东西，而让对方心生芥蒂，因小失大影响了日后的合作。
“嘿嘿，那成交，齐哥，你给开个800万就行。”
连浩这时候抢过了他爷爷的话头，插嘴应下。但他却是自己给自己砍了一刀，而且砍的还挺狠。
齐鸣一时间没搞懂这里头原因，面露疑惑。
连浩似是知道他想什么，开口解释道：“这东西不是我俩得，其实是我老舅的。他前段时间下乡里头淘到。听说我们要来魔都，就托我们给你捎过来。
临走前，他就猜到了，你要是愿意收，肯定会开个比行价还高点的价格。所以，他特意叮嘱了我们，照着你给开的价打个八折就行。”
连浩乃至连老爷子这会儿其实都挺高兴。高兴于，齐鸣果然没有占便宜的想法。他们没有看错人。
“这~”
齐鸣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的迟疑一闪而过，仅仅片刻功夫，他便朝着连浩重重一点头：“那行，就800万，我就不客气了。
你回头让胡老哥直接把银行卡号发过来，钱我明天就汇过去。另外你替我当面感谢下，下次去景德镇，我在亲自拜访。”
连浩大剌剌的摆摆手：“都是自己人，客气啥。”
将那影青瓷大盘收好，齐鸣把目标放在了新仿的雍正青花赏瓶上，这才是正餐，眼下舞台已经搭好，宾客也已齐备。
要是这东西出了问题，那可真就完犊子了。
好在连老爷子没让他失望，两个赏瓶放在一起，不管大小还是画工，完全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甚至，原瓶的瓶口往里半指位置，有一个水滴状的小点，都被连老爷子完美复刻。
见过了这瓶子，齐鸣心底那点忐忑也消失无踪，彻底的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晚上，林轩准点下班回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唐师傅。
屋里一下子多了两个老爷子，不过他们一个制作瓷器，一个鉴定瓷器，都是跟瓷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
在齐鸣居中介绍认识后，两人就像是相见恨晚一般，有着聊不完的话题，以至于晚上安排房间时，两位老人都要了相邻的两间，为的就是能多聊那么一会儿。
而齐鸣的那4个天字罐，也是一人两个，被他们拿回了屋，看他们那＜志在必得＞的架势，在魔都的这几天他是要不回来了。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