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鸣看完了瓶身，翻转瓶底，底部落款让他愣住了，眉头瞬间就皱成了个川字。底款是青花楷书六字：
＜大清雍正年制＞
他抬头，看向林轩，这回也有了点责怪的意思：“你不是把它当成真品了吧？”
林轩喉头滚动，片刻之后，才轻轻点了点头，从嗓子眼里，闷声闷气的憋出了个“嗯！”字。
“小林子！你这也太，太，太~”
齐鸣一时间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能无奈道：“你这也太糊涂了吧！带款的雍正青花赏瓶是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吧！”
用玉壶春瓶赏赐大臣，起始于清朝雍正年间。自此之后，这种形式成了皇家倡导吏治廉洁的一种手段，一直持续到了溥仪的宣统朝。
但雍正在皇帝里头本身就算是很节俭的，他对清官的标准是很高的，加上他在位时间也就13年，所以能得到这赏赐的也就不多，换而言之，这东西一整个雍正朝生产的数量也很有限。
到今天两百多年过去，目前全华夏，乃至全世界，对外公开，且被认定为是雍正官窑正品的赏瓶，有且只有一件，如今就在粤省商会里放着。
林轩即便对瓷器不甚了解，这一点肯定是知道的。但他居然把它给收了！
全世界公开的只有一件的东西，哪是这么好碰的。放到林轩这专业人士身上，不亚于有人拿着块玉玺，就说这是传国玉玺，你还信了。
如此低级错误，齐鸣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发生在林轩身上。
但事情已经发生，纠结错误是高级还是低级，没有任何意义，齐鸣将瓶子放回到茶几，沉默无言，缓了片刻，才幽幽问道：
“多少收的？”
这问题，其实也是变相在问，这次到底亏了多少钱了。
“660万。”
林轩也没隐瞒，报出了价，而后自嘲道：“当时那人要价8百万，我给还到了6百6，还说这是六六大顺。
结果，呵呵还真他娘的顺！”
齐鸣心里松了口气，才600万。虽然开店至今，他也没赚满600万，但这数目还在他承受范围之内。
想了想，他拍了拍林轩肩膀，开口安慰道：“算了，就当花钱买教训吧。吃一堑长一智，谁都有打眼交学费的时候。”
林轩转过头，跟生吃了苦瓜一样，反问道：“就这么点钱，我能把你叫回来？我又不擅长瓷器，这种东西，没点把握我也不会收啊。
这东西被人送到店里后，我就想联系你。但想到你在休假，我也就没打扰，反正时间宽裕，我把唐师傅从京城请到了魔都。
我是找他看过了，他确认了没问题，才收下的！”
这回轮到齐鸣震惊了，惊讶问道：“唐师傅看走眼了？”
林轩直视着他，重重点头。
第565章 风波（下）
唐师傅是齐鸣在瓷器上的授业恩师，在瓷器收藏界也是赫赫有名的专家。不过他又没有外挂，看走眼也是可以理解的。
齐鸣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件赏瓶，如果不用望气术，这瓶子从青花发色，到器型胎土，乃至模仿宣德朝的画片画法，都符合雍正时期青花瓷的特征。
加上民国至今也过去一百多年，这件赏瓶本身也有了一定的时间沉淀。
如果不动用外挂，仅凭他自己的知识储备，他大概率也是会认为这就是一件雍正官窑真品。
只能说，唐师傅这次走眼，并不冤枉。
齐鸣想了想，叹了口气，随后看向林轩郑重叮嘱道：“唉，这事儿咱们认栽了，但走眼这事儿，千万别让唐师傅知道。
他那么大年纪了，辛辛苦苦积攒了几十年的名声，临到快退休了，不能因为这东西而抹上污点。”
对于齐鸣来说，跟老爷子的声誉比起来，这6百多万的损失真的不算什么。
但他这番话说出，却没有等来林轩的同意，只见他一脸苦笑的看向齐鸣，苦涩反问道：
“你的意思我懂。但你觉得，唐师傅研究了几十年瓷器，笃信是真品，都没看出假。我又怎么会知道这是假货的？”
“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鸣下意识问道。事发突然，他刚刚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这回，林轩压抑着怒气，拳头紧紧攥着，怒道：“因为，人家找上门来了！说白了，咱们被人做局坑了！”
事情经过很简单。
9天前，差不多就是齐鸣爬着玉龙雪山，悠闲度假的时候，有人拿着这赏瓶去了麒麟堂，想要出手。
林轩见东西确实好，也有心想要。但他对瓷器不算精通，肯定不能做主收这东西，齐鸣又远在云南。
简单思考后，他便和货主商量了下，将交易时间挪后了两天。
争取到了两天时间，林轩本来是想叫回齐鸣的，但转念一想，这种级别的东西，就算是齐鸣来了也得抓瞎，肯定是要请教唐师傅才稳妥。
既然到最后怎么都得麻烦唐师傅，那干脆就不找齐鸣了，直接把老人家从京城请到了魔都。
唐师傅见了这东西，足足研究了2个多小时，直到卖家的耐心都磨没了，才断定这东西是真的。
有了他老人家的鉴定，林轩也就放下心来，把这瓶子给收了。
全国就一件雍正官窑赏瓶，麒麟堂有了第二件，这在圈子里是很长脸的事儿，对店里也是次极好的宣传。所以林轩对这瓶子做了一番专业的清洗后，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摆上了店里的展柜。
东西一出来，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连着3天店里都是人来人往，营业额都跟着涨了2成。
这批最先闻着味儿过来的，基本都是收藏圈的老人和他们的同行。里头有人夸，当然也有人贬，认为这是件赝品。
但说赝品的，谁也没能说出假在哪儿，林轩也就当他是红眼病犯了，见不得同行好，没做理会。
“直到前天！”林轩郁闷的吐出口气，继续道：“前天来了个中年人，打扮的人五人六的，也过来参观。
但他看了两眼，一口咬定这是假的。当时店里人很多，我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儿，只当他们又在开交流会。
但那男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影响了其他人。我才出面，结果没想到，这男的也是圈里人，而且名气不小，当天到场的人不少都认识他。
我断定他是来砸场子，捣乱的，便也就没客气。问他假在哪儿？”
齐鸣蹙起眉头，追问：“他怎么说？”
“呵，你自己看吧。”林轩似乎被戳中了痛点，额角青筋抽搐，连谈都不想谈。他从身侧拿出个平板，点开了个视频，交给齐鸣。
麒麟堂是古玩店，安保都是找了专业公司做的，角角落落都遍布着高清摄像头。尤其是展示区，能被用来展示的都是珍品，这地方更是防护的重中之重，360度无死角遍布摄像头。
这段视频，几乎就是怼脸拍的。
视频点开，这人正脸一出现，齐鸣就怔住了。
林轩看他表情，便知道他惊讶的点在哪儿：“你也认出来了吧。咱们没找他麻烦，结果他又找上门来了。”
屏幕上的人正是新鸿古玩店的经理，朱涛。
齐鸣嗯了一声，没吭声，继续往下看。
视频截取了林轩出面调后的一段。朱涛指着这赏瓶，对林轩厉声质问道：“你们麒麟堂就这么做生意的？！拿一件民国的东西，当成宝，还硬说是雍正的，这是眼力差，还是良心差！
林老板，听说你爹还是收藏家协会会长杨朝明，杨老师，他老人家可是德高望重，难道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林轩面带怒容，反驳：“这位先生，饭可以乱吹，话不能乱说！你说它假，也得说出个假在哪儿，不然就是诽谤，我有权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呵呵，这东西就是我们店里出去的。我能不知道，这瓶子背后的缠枝莲纹，第三片花瓣比第二片，直径大了5毫米。还有底部，拉胚的时候，有一道长线~”
朱涛一口气说出了这瓶子上的七八处细节特征。
瓶子就放在玻璃罩子里，这些特征有的隔着玻璃就能看到，有的却在背面或底下，没有亲自上手仔细观察，肯定不知道这些情况。
林轩听到这儿已经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但当时那种场景，他肯定不能承认，立刻反唇相讥。
两人互相驳斥，谁都没说服谁。但玩收藏的，几乎都有一种心态，那就是疑神疑鬼。
对于在场其他顾客来说，之前不管看着如何的真，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那看什么就都有问题。经过朱涛的一顿输出，不少人其实已经在暗自怀疑，眼神都透出了不信任。
而朱涛眼见嘴上没占到什么便宜，光打嘴仗效果也不大，更是当场撂出了话，这瓶子就是假的。因为，这瓶子内部有暗记，是俩字＜薛山＞。
只要砸开，就能看到，他甚至提议，当场砸瓶验真假，东西要是没问题，他愿意双倍赔偿，这一点双方可以立字据合同。
林轩既然已经察觉有问题，是说什么都不可能砸瓶验证的。便用古董流传不易，不能因为他的两句无根无据的话就破坏为由，给拒绝了。
这理由足够冠冕堂皇，现场的人也都是认可的，玩古的人，都不会希望这种老物件受损，哪怕东西不是自己的。
朱涛这才罢手，离开了。
林轩当时也算是松了口气，只是还没等他想到应对的办法。
就在昨天，朱涛又来了，这次他还带来了当初的交易合同和这瓶子子当时在新鸿古玩店的展示记录。
这相当于是贴脸开大。而且效果拉满，之前还是嘴上扯皮，这次是拿出了证据。所谓眼见为实，店里客人，这回是都站到了朱涛一侧。
而且经过他连着两天的上门，这事儿在圈子里也已经彻底传开，越闹越大。
林轩当下实在没办法，这才火急火燎的把齐鸣给叫了回来。
放下平板，齐鸣支着下巴，脸色无比凝重。
这回已经不单单是损失6百万，还有唐师傅晚节能不能保住的问题了，对方话里意思，已经是想把他师傅杨朝明给拉进来。
而且，他们这次做的很巧妙，可以说是打蛇打七寸，抓到了麒麟堂的死穴。
第566章 破局
这年头，什么都讲个＜人设＞，只要立得住，那好处多多。但这人设一崩，那后果可是毁灭性的。
齐鸣在开设麒麟堂的时候，就把自己店的＜人设＞打了出来，真品是真品，假货是假货，分的清清楚楚。
为了表示自己绝对的公正，他甚至在所有的高仿上都打上了＜麒麟堂＞的款，还设计了一套完整的线上线下防伪手续。
但现在呢？要是坐实了面前这件赏瓶是假货，那岂不是说，店里那些所谓的真品里也有可能是假的？
放到别的店，别说店里摆着的东西有问题了，就算卖出去的东西，被证实是假货，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店家承认了自己眼力差，看走眼了。
但麒麟堂的牌坊已经在魔都立了出去，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可。也是靠着这真假分售，清楚明了的风格，短时间就在这偌大的经济中心，站住了脚。
可以说他们已经吃到了自己所立人设带来的福利，而眼下要是处理不好，就该是反噬的时候了。
到时候会有多少人会认为，这看似真假明码标价的方式，其实就是一种迷惑人的手段？
齐鸣甚至已经能想象，那朱涛后续的操作了，肯定是接连上门逼他们表态。以此扩大事情影响。
而他们要是用拖字诀，拖着，那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做贼心虚。但要是真砸瓶验真伪，那也是死路一条。
齐鸣刚刚在林轩讲述完经过，就用透视看了，在这瓶子圆腹内壁上，确实有＜薛山＞两字。
字迹清晰，笔画连贯，能被写在这个位置，肯定是在拉胚的时候就写下的。
就目前的情况，看似这事情似乎是走进了死胡同。
林轩自然也清楚里头门道，一脸愁容的看向齐鸣，歉意道：“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我不对。要是我没有自作主张收下这瓶子，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要不，我去服个软？”
在他看来，向那朱涛，具体说是向朱涛背后的庄家黄斌，服软求饶，是目前简单，也是最快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用。你可是店里掌柜，还是股东。要是连收东西的权力都没有，那像什么话？”
齐鸣脸色平静的摇了摇头，随后身体往后一靠，幽幽道：“这事情，有三个办法。”
“三个？！”
对面的张奥和小龙眼睛瞪老大，尤其是张奥，他没跟着去云南，一直就在魔都，负责麒麟堂的安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