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上头不是推广<合村并居>嘛,我们这村就是个小村子,人口也少,所以按照规定,就给并到隔壁的大村子。
政府给建的房子,2年前就建好了。大部分村民也早都搬过去了,剩下的要么是新房子还在装修。要么就是住惯了这儿的老人,趁着还没拆,能住一天是一天。”
“哦~难怪呢?路上就看到不少房子玻璃和门都卸了。”
“嘿嘿,大家伙儿都节俭,能用的自然都带走了。
而且要是你不都带走,没个几天,就便宜外人了。前几天,还有收破烂的闯进来,看见没人就拆家的,被我打跑了好几个。”
郑杰说着,炫耀似的亮了下他沙包大的拳头。
齐鸣看了看,要被他被这拳头招呼两下,怕是几天都得起不来,先替那些人默哀一下。但他很快又想起个了个问题。
“郑杰,你说你是武僧,那你和你师傅就是住庙里的?村子要是拆了,那你们以后住哪儿?上头也拨钱修庙了?”
郑杰撇撇嘴:“哪有那好事儿。我和我师傅住的庙,实际上就是以前地主家帮着修的一个大点的佛堂,压根不算那种政府有登记的正规寺庙。上头自然也不会愿意帮我们再建一个。”
“额,那庙拆了,你们怎么办?”
“本来老村长看我们师徒俩可怜,允许我们住进祠堂里。以后顺带着帮忙守祠堂,打扫下卫生。但现在嘛,嘿嘿~”
郑杰说着自己都乐呵起来,他转过身,看向齐鸣感激道:“多亏了齐先生,您帮忙。帮着把那罐子卖出了个高价。
师傅跟村长商量了下,村里给拨了块地,就用那笔钱再建个佛堂。这几天已经找好人,就等个好日子就能开工,等建好了,我和我师傅就搬过去。”
住祠堂和住寺庙,听着都差不多。
但前者是村长怜悯,说难听点,那就是寄人篱下,万一后头换了个管事的,不愿再施舍,那把人扫地出门,也是有可能的。
后者则是自己出钱,那就是自己家,所有权在他们师徒,住着肯定更踏实。
郑杰的师傅年事已高,又是出家人,心念通达,可能不在乎这些。但郑杰还是个年轻人,心里肯定在乎这种差异,这大概就是他会对齐鸣这么热情的原因了。
“齐先生,到了!”
车子缓缓前行,拐过一片林子后,郑杰伸手指向了右前方的几栋小屋。
第511章 毒杀
齐鸣顺着郑杰指的方向看去。
数百米外的田间地头里,并排立着几间用灰砖砌起的平房,平房周围以前应该也带了围墙。只是年代久远,大部分围墙都已经倒塌。
其中一面保存相对较好的上头,隐约还能看到个<南>字。
“兄弟,车就在这儿靠边停吧。里头路小,车子是进不去的。”郑杰提醒了句。
小龙点点头,贴着路牙子,把车停了下来。
一下车,小紫就兴奋起来,轻轻一跃,就从齐鸣肩上跳进了路边的田里。如今是五月,地里种的玉米已经拔节,长的快的都有人那么高了。
小东西钻进去,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郑杰见状,焦急的喊了声"齐先生,你的猫跑了!"说着拔腿就要冲进去。他知道城里有的人是把宠物当儿子养的。
而且齐鸣带着的又是猫。小小的一只,这要跑了找都没法找。
“不用追,它玩够了就会自己回来的。”
齐鸣回应了一句。
郑杰前冲的脚步一顿,脸上带着怀疑,更重要的是,就这么会儿功夫,小东西已经跑没影了,他想抓也是有心无力。
“那齐先生,这边请。”郑杰又看了眼玉米地,这才走在前头带路。
“郑杰,你应该也就比我小个几岁,一直叫我先生,也太生分,叫我齐哥或者喊我名字齐鸣,都行,我听着也自在点。”
郑杰挠了挠头“嗯”了一声。
三人很快就到了屋门口,刚刚离得远,还有玉米地阻拦视线,几人靠近了才发现,就在屋前有个穿着纳衣的老和尚正在提着水桶,替一块青菜地浇水。
“师傅,不都说好了,这些活儿都我来嘛!”
郑杰抱怨了一声,小跑着过去,抢过了老和尚手里的水桶。
老和尚有点驼背,但看着精神头很好。由于农村人常年劳作,看着会比实际年龄更显老一些,齐鸣也不好说这位多大了。
“我还没到不能动的年纪!”
老和尚也回了一声,随后朝着后头的齐鸣和小龙,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做了个佛礼。
齐鸣二人也是赶紧颔首示意。
老和尚直起身,朝着堂屋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贫僧<善慧>,你们就是小杰说了帮忙了大忙的人吧,外面日头大,先里面坐吧。”
齐鸣道了声谢,跟了进去。
正中的堂屋面积不小,60多个平方,三角形的屋顶最高处离地得有3米,正中靠后位置有个硕大的泥塑莲台。
莲台前是几个蒲团,左侧是个小方桌和一把靠背椅,桌上放着一个木鱼和一本蓝色封皮得线装书。
由于年代久远的原因,莲台上的花瓣和莲叶的颜色也都掉的差不多,露出里头泥土原本的褐黄色。
莲台正中是个释迦摩尼的坐像,但大小明显和莲台不匹配,应该是后配的。
齐鸣以前是不信佛的,现在其实也不信,因为这世上如果真有佛,新闻里也不会有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
但因为有了小紫的存在,他还是要给佛一点最基本的尊重。所以进门后,他第一时间笔直站在佛像前,朝着它行了个佛礼,小龙有样学样的也是一鞠躬。
老和尚笑盈盈的的看着,等两人都行完礼,才把它们带到佛像后头。
佛像后的一侧堆放了些香烛,还有不少竹编,齐鸣之前就注意到郑杰手上有不少豁口,因为郑杰自称武僧,还以为是他练武练的。
现在看,这大汉还有一手篾匠的手艺。竹编一侧是个八仙桌,桌上放着个老式的提梁茶壶和倒扣的茶杯。
郑杰快步上前,将那些竹编收拢到一起,而后拉开椅子,先扶着自己师傅坐下后,才又热情招呼齐鸣,给几人倒上了茶水。
他们这对师徒也早就知道齐鸣来意,所以那把金桃皮刀鞘和玉质长命锁,也都被放到了桌上。
齐鸣坐下后,抿了口茶水,便也直入主题,指着桌上的两件东西,问道:“善慧大师~”
他这才起了个头,善慧却是打断道:“叫大师,实在愧不敢当。这儿不是真庙,我也不是真和尚,你直接叫我善慧,或者我俗家姓郑,称呼我一声老郑也都行。
我老头子还要点脸面,你要喊我大师,我听着实在不自在。”
善慧语气带着调侃,搭配他慈眉善目的面向,很有亲和力,自我介绍完,他也没等齐鸣再问,自顾自解释道。
“你是想问这些东西来历吧。这两件,确实是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来历清白,你可以放心。”
“那您老的祖先,真是郑成功?”齐鸣好奇追问。
善慧点点头,脸上带着股骄傲:“族谱上是这么记载的。真要追溯,应该是老祖的第六子,郑宽这一脉。”
因为事先就知道东西和郑成功有关,所以齐鸣来之前也是做足了功课的。
郑家人丁兴旺,这位国姓爷生前光儿子就有10个,其中四子和十子早夭外,剩下的都活了下来。
他回忆了下,才犹豫的道:“我记得,有史书上记载,这位郑宽是不知所终了才对啊。”
郑家在清初历史上,地位特殊,加上离的也不算久,所以不管是史书,还是地方县志,对郑成功的几个儿子的记载都挺全。
10个儿子里,除了早逝的2个,剩下8个儿子在清朝接管台湾后,大儿子郑经受到康熙皇帝册封承袭了延平郡王的爵位。
剩下6个,也都接受了康熙的受封,唯独第6子郑宽的去向是不知所踪,蹊跷的很。
善慧听齐鸣这么说了,目露回忆,缓缓道:“书上怎么写的我不知道。只记得小时候听老人讲,祖上是不满长房弑父夺权,所以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
逃回大陆后,又不想投靠清朝,所以就在福州地界找了个地方隐居了下来。这两件东西就是那时候剩下的。
其实一开始祠堂里不止这两件,我记得还有一套盔甲,烛台,香炉等等,但都没留住。大概是被某个跟我一样的不孝子孙,拿去卖了吧。”
“您老不必这么说~”齐鸣听出了善慧语气里的自嘲,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随口应付了句。
好在这时候有人转移了话题,郑杰在善慧说完后,他就惊疑的道:“师傅,您说<长房弑父>,那被杀的不就是郑成功?”
“家里老人是这么说的,至于真假~”
善慧看向了齐鸣,眼神里也有求证的意思,也想听听外人的说法。
不止是他们这对师徒,小龙也是竖起了耳朵,想听听齐鸣怎么说。
齐鸣抿了口水,回忆了下才道:“要是按正史记载,郑成功是在收复台湾那一年,因为水土不服,患上了类似疟疾或恶性风寒一类的病症,病死的。
但是,这说法,信的人不多。因为那年国姓爷才38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而且他从小生活在日本,长大后也是在福建广东一带活动。福建和台湾的气候环境都相似,说因为水土不服患病,有点牵强。
更加蹊跷的是,郑成功暴毙的当天,他手下有个叫马信的将领,推荐了一个医生去看病。但第二天,马信和那医生都死了。
而且,当时台湾有个道明会,是西方的传教机构。里头的神父李科罗,被郑成功招揽为幕僚。
按照这个外国人后来的记载,郑成功死前啮咬手指、撕抓脸面,痛苦扭曲,状若疯癫,临死之前做出了许多骇人的行为,死后表情狰狞恐怖,是死不瞑目的。”
“这~齐哥,你形容的怎么这么像中毒啊。”郑杰蹙着眉,语气纠结。
齐鸣点头应和:“史书记载是病逝,但知道这段的都觉得他是被毒杀的。”说完他又看向了善慧。
“如果您老一脉祖上真是郑宽,家里又真这么传的,那还确实有这可能性。”
善慧听到这儿,闭目,双手合十,嘴唇翕动,虽然没发出声音,但应该是在念着祝祷的经文。
郑杰也是念了声<阿弥陀佛>后,口中喃喃:“那可是他的父亲,他的亲人,何至于此。”
“这些都是野史杂谈,可信度不高。还是照着正史来吧。”齐鸣安慰了句,但他一个学历史的,哪还不知道所谓正史的尿性。
而且,善慧说<长房弑父>,这长房就是郑成功的长子郑经,如果是他想杀自己父亲,那还真不奇怪。
因为郑成功也想杀了自己这长子全家。
历史,就是这么神奇。
第512章 唐人写经
郑成功的长子叫郑经,但实际上却是个很不正经的人。他的一大缺点就是好色,光是妾室有记载的就有8个。
郑成功死前的几个月,在郑经的努力耕耘下,总算有了郑家的长房长孙。
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这孙子却不是郑经的妻子或妾室生的,而是他和自己四弟的乳娘陈氏所生。
那陈氏不但比郑经大了十多岁,还是个有夫之妇。乳娘虽然不是亲娘,但在按照辈分关系算,也是要算在<三父八母>之中,郑经这种行为在当时就是乱伦!
郑成功治军和治家都很严,知道消息后,对这儿子极其失望,为了正家风,他当即让自己弟弟郑泰去杀了长子全家。
这全家,不只是通奸的乳母陈氏和刚生下的长孙,还包括郑经和郑经的生母,郑成功的发妻董氏。
这条命令下达后,郑泰和旗下将领集体抗命。原因也很简单,当年汉武帝杀了太子,事后后悔了,遭殃的还不是当时动手的人。
有那前车之鉴,没人敢执行这条命令。加上当时郑成功在台湾,郑经又在厦门,隔着一道海峡,这才逃得一命。
也是在这次父子矛盾后没多久,郑成功就去世了。
北宋理学家周敦颐写过一篇《爱莲说》,里头有句“出淤泥,而不染”。这话成了那些身处污浊环境,却不同流合污之人的完美写照。
郑成功显然担的起这句话,他是民族英雄却也是个悲情英雄。
他的授业恩师,是钱谦益,就是那个<秦淮八艳>里柳如是的丈夫,嫌弃水太冷,没有殉国不说,清军一到就开城投降的钱谦益。
他的父亲,是郑芝龙,投降了清朝。他的弟弟投降了,他的儿子,最后也全部投降清朝。
就他,明明就在大明生活了10年,却一直坚持,最后却是死的不明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