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目露迟疑,周围这些人可是虎视眈眈,这要是一走,可能就没他什么事儿了。而且齐鸣一说换地方聊之后,他其实也就反应过来,齐鸣不看好这幅画。
犹豫片刻后,陈伟还是点点头,牵着女友,跟在齐鸣后头,去了一侧。
他让开位置的一瞬间,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快步上前,占住了位置。
第391章 九成宫醴泉铭
“陈哥,这画我觉得有点问题,慎入啊~”
齐鸣拉着陈伟走到了个人少僻静点地方,开口便说了自己的判断。
陈伟眉头一凝,虽然心里有所预料,但真听齐鸣这么说了,他的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他身边跟着的小女友,也是眨巴着俩大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看着面前这个,貌似比她也大不了几岁的青年。
自从跟陈伟交往后,她也跟着见识了不少所谓收藏圈里的人,不说各个七老八十吧,但像是齐鸣还有林轩这么年轻的,也是第一次见。
她奇怪,面前这年轻人哪来的底气,在陈冲这种业内前辈面前,指点江山。
“小齐,这画也给我一点点违和感,但这里头的利润实在不小。而且不管布局还是笔法,就是瞧不出问题,能给说说嘛?”陈冲眼角的余光又瞄了瞄那处人头攒动的景象。
那画就像是鱼钩上的饵,不停的抓挠着他,要不问清楚,让他就这么放弃,他怕是后面几天都睡不好了。
“要说问题,我这还真有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齐鸣斟酌着解释道:“1939年,算是国内抗战最艰难的日子,不少有钱有名望的都出国避难。
正好那时候徐悲鸿受邀到印度,既是开画展筹钱抗日,也是借机躲避战火。后来太平洋战争爆发,印度也正式参战,他便离开印度,由于当时咱们国家的沿海港口都被日方占领。
所以,他借道去了马来西亚,他在马来西亚一直呆到1942年,日本入侵马来西亚,他才离开,随后经过缅甸回云南。这画上落款1941年,年份上确实没错。但我注意到一点。”
陈伟知道重点来了,眼神变的认真起来。
“陈哥应该也发现了,这画用的是地道的安徽泾县宣纸。那时候画家都讲究,笔必须得用湖州的湖笔,纸也一定要是安徽的泾县老宣,有的画家甚至要精确到堂号。
从时间上算,徐悲鸿到马来西亚时,已经在印度呆了一年,他随身能携带多少宣纸?更何况,按照零星的记录,他在印度的一年里作画和练习的数量可不少。
那时候可不像现在,四通一达,缺什么叫个快递就行,从他离开国内,到画这幅画,差不多2年时间,他手上还有这么大尺幅的正宗老宣就很奇怪了。陈哥您觉得呢?”
“这~”
陈伟面露迟疑,这年头什么都要看数据。齐鸣一个个时间节点报出,极大的增加了说服力。他身边的女孩也是小嘴微张,一脸惊讶,暗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过目不忘?
“小齐,你这真是博闻强识啊。”
陈伟伸出拇指,比了个赞。
“我大学和研究生就是学这个的,也就知道的多点。”齐鸣谦虚的笑笑,又再加了句:“其实,这理由挺牵强,万一人家带的足够多,或者有门路在国外找到呢。
我觉得假,最重要的还是靠感觉。曾经有幸上手过几幅徐悲鸿的真迹,那画看着,跟真迹比差了那么点意思。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粗浅见解,陈哥你当个参考就行,都说不准的。”
这话他说的那也是掏心掏肺了。事实上,纸张这借口,就是他临时编的。
马来西亚,印尼那块,其实就是徐悲鸿的自留地。他出身贫寒,当初能留学法国,靠的就是一众南洋华人富豪的资助。
此后徐悲鸿更是学郑和,7次下南洋,留下了大量作品,数量之多仅次于国内。南洋人还把徐悲鸿在南洋的这段经历当成是一件光彩的事。
以此判断,南洋的友人一定是深知徐悲鸿的作画习惯,预先准备好安徽老宣纸,是完全有可能的。
要说前头扯的那一段史料,还有点牵强,那这最后一句凭感觉,对陈伟的杀伤力反而更大。他混迹这行多年,深知,很多古董那就是假赛真,假的做的比真的还像真的。
这种情况下,对高手来说感觉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小齐,这次多谢了。哪天去了魔都,一定要通知我一声,到时候再好好感谢。”
“那一定。”
两人客套了两句,就此分开,都是聪明人,谁都没提结伴一起。
毕竟目前只能算数面之缘,交情没到那份上。而且真要一起的话,这要是同时看上了一件,那算谁的?到时候谁都不好做。
告别陈伟,齐鸣自顾自的在展厅里逛了起来,周围一个个脚步匆匆,深怕走慢了就会错失宝贝,而他这不急不躁,悠闲惬意的样子,像个普通游客,反倒显的异类了。
大概是没挑对地方,他这一路上也没见到什么好东西,就算有两件能上眼的,这价格拿回去也没什么赚头。
没办法,他只能照着原路返回,原本还以为会撞上林轩或者陈伟,没想到最先碰上的居然是张大少。
那是在一幅长卷之前。
这幅卷的名字是九成宫醴泉铭,是一篇文章,足足1200多字,作者是唐太宗时期的名丞:魏征。
这篇文章,齐鸣也就在历史书上看过标题,没见过全文,所以现场见到后,就有了点兴趣,便凑上来看了看。
文章讲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隋炀帝杨广劳民伤财修建了仁寿宫,后来天下大乱而荒废,唐太宗即位后,命人修缮改名<九成宫>。宫殿落成,唐太宗来这儿避暑的时候,发现了一口清泉。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但跟皇帝扯上了,那就不简单了。发现了这口泉后,史书上有名的谏丞魏征,整整写了1千多字,把唐太宗给从上到下夸了一遍,从文治武功到勤俭节约。
齐鸣很想吐槽,要真节约,干嘛翻修这宫殿?难道不要钱的?
当然这篇文章也没那么俗气,魏征从发现清泉这么件小事上引出“天子令德”的观点,强调唐太宗乃是天命所归。有玄武门事变那一出,这话算是说到唐太宗的心尖尖上。
所以,唐太宗看后很高兴,命大书法家欧阳询,重新誊写,再让人刻碑,立在九成宫前,昭示天下。
因为出自欧阳询之手,这篇《九成宫醴泉铭》被称作天下第一楷书,正书第一。后世把它作为书法练习的范本,只要是有名有姓的书法家,都会照着练。
从这文章也能看出,历史书上对魏征的描述,多少也是带了滤镜的,骨头也没大家想象的硬,这拍马屁的功夫那也是杠杠滴。
不过,面前这卷书的作者,骨头是真挺硬。
书卷落款是启美,这位原名文震亨,苏州人,是文征明的重孙子,继承了文征明的书画技艺,是晚明知名书画家。
说他骨头硬,那是因为他当官时,就敢跟九千岁魏忠贤对着干。而等满清入关,推行剃发令的时候,作为地方上的名人,他投河抗议。
投河之后,被家人救起,但老爷子是真的顶,回家后就绝食,最终活活饿死,也算是没辱没文姓的名头。
“齐先生,是看好这卷书?”
就在齐鸣认真欣赏的时候,一个声音幽幽从身侧传来。
他侧头一看,居然是张大少。
第392章 炼狱图
打从认识这位张大少起,他可没给过自己什么好脸色,那副用身体挡他视野的小气样,齐鸣那也是记忆犹新。
虽然刚刚在门口,张景明亲自下场调解,弄了一出一笑泯恩仇的戏码。
但这年头的年轻人,心气高,戾气重。
齐鸣可不觉的,几年的恩恩怨怨,真能那么轻易的化解。这会儿对方主动搭话,倒是让他有点不知道如何接招了。
“昨天是我孟浪了,家父已经过了,还请齐先生勿怪。”
张大少目光直视面前书卷,却是淡淡的说了句软话。
“张大少客气了,咱们这也才是见的第二面,没什么怪不怪的,至于这画,我就是看字不错。您要是看好,请便。”
不谈自己和林轩的交情,就冲自己是杨朝明徒弟这一点,他的屁股也不能坐歪。因而他并不想跟这位深交,主动转移了话题,并且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文震亨的字,在国内拍卖上也是有过超百万的成交记录。这篇《九成宫醴泉铭》布白匀整,字距、行距疏朗,字体工整,也是难得的佳作。
但它有俩缺点,一是价格,10万美金,这价格不算低了。文震亨毕竟不是他太爷爷文征明,名气没那么大,作品的价格不稳定,想出手有一定难度。
其次是一个致命缺陷,那就是这幅长卷上多了一个“西楚王孙”的朱印。
这印章在收藏圈子里很有名,它的主人叫项元汴。北京商报曾如此评价他:明代之后,凡稍涉猎收藏者,没有不知项元汴的。
像是《富春山居图》,《女史箴图》等等,当今存世的明朝以及明朝以前的书画上,基本都有他的收藏印,甚至乾隆都是他的粉丝。
但是项元汴是明代万历时期的人,而这幅字的作者文震亨则是明末的,这里头差了几十年。
齐鸣用望气术看了,年代没问题,贵气也浓郁,大概率是真迹。但不知道哪个外行人,为了抬升这字的价值,又特意搞了个假印上去。
可惜了,字是真字,但这不低的开价加一方假印,瞬间打消了他的购买欲望。
张大少站在边上看了看齐鸣,眼见他确实没有拿下的意思,他便毫不客气的取下了价签,随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开口给解释了句。
“我见过文震亨的真迹,这字没什么问题,就是这印章有点碍眼。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把印挖了就行,200多年的东西,有个破洞才合情合理,对吧~齐先生~”
齐鸣眉头挑了挑,没做声。这话里意思,是要拿出去蒙人了。
昨天眼见他在林轩手上吃亏,齐鸣对他是打心里看低了一筹的,但现在这谈吐间就将自己化身棋手的架势,倒是他小瞧了对方,这位绝不是什么绣花枕头。
话落,张大少甩了甩手上价签,招呼了声“回头见”后,扬长而去。
“呵~”
齐鸣看着他背影轻笑一声,倒是让他装到了。
送走张大少,他又简单转悠了一圈,也开始变得兴趣索然起来,跟瓷器比起来,这家博物馆拿出的书画作品要低上不止一个档次。
按照林轩告诉他的,这家博物馆这次销售藏品,一大目的就是回笼资金,调整展品风格,往后的精力集中在东西方画作上。
所以书画上质量低点,也就不奇怪了。
“嗯?”
就在他打算直接去找林轩汇合时,开着望气术的视野里一抹极其浓郁的紫色一闪而过,齐鸣立刻撇过头,看向紫气的源头。
走进后,他又心里好奇,不是说调整藏品,风格,怎么把这种一眼就是西方画作的东西给拿出来了。
这东西,岁气有小200年,贵气也浓郁,要找个东西对比,跟他手头那尊石叟佛像差不多一个级别。
再看看价格2万美金。
齐鸣瞬间就反应过来,漏,这是个大漏。但这画上无名无姓,他现在华夏字画都还没研究明白,就更别说这种西方作品。
以他现在的水平,也就能分辨这是水彩画,不是油画。
虽然他说不清这画来历,也看不出好在哪,但这种大漏怎么能错过,等不及通知林轩,他就把价签给拿在了手上,落袋为安。
有了这个收获,他的兴致又被提起来了点,再次扫视周围,就在这画的左边一米多远的地方,又看到一幅。
只不过这次是幅油画,吸引他的也不是它的价值,而是画面。
这幅画的背景是一片赤红仿佛燃烧的山脉,山势陡峭,山石狰狞,山上纵横的沟壑里冒着赤红色的光,就好像有岩浆在里面流淌。
山脉间的一条小道上,一个个骨瘦如柴的浅棕色皮肤的小人佝偻着背,神色痛苦麻木的托举着几乎和他们体型相仿的箩筐,排成一个长队,从山里走出,延绵纵横,看不到头。
在他们的脚边是一个个狰狞的骷髅,他们的头顶则是一团团漂浮在人形的黑雾,似乎是一个个亡灵。这些亡灵眼神幽深空洞,目光低垂的看向下方。
顺着他们视线望去,是几个衣着华丽,手持着皮鞭或长枪的白人男子。
如果说刚刚那幅水彩画,一片安静祥和,宛如西方的一处世外桃源,那面前这就是片人间炼狱。
这种强烈的反差和视觉冲击,让齐鸣都忍不住驻足。
“嘿~看什么呢~”
“嘶~你丫下手能不能轻点,没轻没重的。”
齐鸣抽了口冷气,伸手打掉肩膀上的那只手,抱怨道。都不用看,来人肯定是林轩,现场也就他能作出这种亲近的动作。
“呦呵,这画,够吓人的啊~”
林轩看着面前这幅油画也忍不住感慨了句。人嘛都有好奇心,那种反差大的,或是超出自己认知的东西,往往更抓眼。
“对了,我刚刚拿下一幅画,虽然看不懂,但应该有些年代,你要不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