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里,吴天丰正坐在上座,慵懒的窝在沙发里,头微微后仰。他的那位日本小娇妻就站在他身后,一双纤纤玉手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捏,姿态惬意。
开门的动静引起了吴天丰的注意,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到门口站着的齐鸣林轩二人后,他轻轻抬手,示意身后女人停下,而后按住沙发扶手,支撑着坐正了些。
“唉,年纪大了,精力就不行了。这才走动一会儿,就犯困,倒是让你们看了笑话。”
嘴上说着看笑话,但齐鸣看着老人微微上翘的嘴角,怎么都有种得意的意味。
这种得意,也好理解,70多的人,还能有娇妻在侧,对一些人来说,确实是个很长脸的事儿。
“嘿嘿,哪来的笑话。我只看到了二位琴瑟和鸣,感情深厚。”
林轩扯起嘴角,勉强找了个理由恭维了两句,同时走上前,将手上的一摞价签,递了过去,嬉皮笑脸的道:“吴叔,就这几件,您看着给个优惠价呗。”
刚刚那两句马屁,算是拍对了地方,吴天丰接过那一叠十多张价签的时候,也就没直接拒绝这打折的请求。
只是手上价签一张张翻过,这位吴老的眉头就越皱越紧了。
这种价签,形状跟演唱会门票一样的长条形,右侧是照片,空余位置是价格,背后还有简单的鉴定报告。
那么多东西,吴天丰肯定没一个个过眼,但有价值的是哪些,他还是有点印象的。
“这些是你们半小时里挑的?”
数分钟后,吴天丰甩了甩手上的价签,诧异问道。
“嗯啊,吴叔,咱一次买这么多,也算是大顾客,你看给个8折吧。”林轩应了一声,就又开始磨价格。
吴天丰没接他话茬,轻笑一声,边笑边摇头。
“呵~年少有为,我像你们那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份眼力。你们半个小时,就挑出了里头一半的好东西,失策,失策了啊。”
说完,吴天丰伸手一招,刚刚带路的青年,恭敬的走到身前,而后在齐鸣和林轩疑惑的目光下,他将那一叠价签一分为二。
其中一份,交到了青年手上后,淡淡的道:“趁着客人还没进场,这些放回去吧。”
“是~”
青年恭敬应声后,转身退出房间。
但这么一来,林轩就坐不住了,紧蹙着眉峰,语气焦急的出声问道:“吴老,你这是什么意思?”
“呵,你小子,跟你老爹学的够势力的。有好处就叫吴叔,这一下子就变成吴老,是不是我不给你个交代,你下次开口就是老不死了?”
林轩闻言,立刻冷静下来,伸手指了指齐鸣,又指了指自己,委屈的道:“那哪儿能啊~只是您这么一来,我俩不是白忙活了嘛!”
“呵,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这几件,我做主给你打个9折。俩小屁孩,跟我玩扮猪吃老虎,哼。”
吴天丰没好气的,闷哼一声。同时再次看向齐鸣时,那目光就更多了几分审视。
他认识林轩也不止一天两天,林轩主攻的是杂项,钱币,书画。瓷器上的眼力也不算差,但绝对没好到,仅仅半小时就能挑出这么多好东西的程度来。
似乎觉得刚刚的话太过强硬,吴天丰一伸手,他身边的娇妻立刻将一副茶盏送到他掌心,浅浅的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嗓子,他才又道:
“小林子,我这也是没办法。这些好东西,要都被你们挑走,那现场可就剩不下什么了。那后面去看的客人,就会质疑这次交易的水准,和我们博物馆的诚意。
万一人家觉得,我们这次是在浑水摸鱼,不参加后面书画和杂项的交易,我不好和上面的人交代。我的意思你该懂得。”
“吴老说的对,是我俩做小辈的贪心了。”
齐鸣看林轩还是一副受了委屈,不情不愿的样子,便代他应了声。
而林轩看齐鸣都开了口,也就不再多说,毕竟那些东西大部分也都是齐鸣出力挑的,他都表示没意见,自己也就不好说什么。
吴天丰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清了清嗓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伸了伸脖子,附到自己娇妻耳边,说了两句。
那女人微微颔首后,退出了会客室。
齐鸣和林轩都不知道这神神秘秘的又要闹哪出。
几分钟后,女人捧着个鞋盒大小的木盒缓步走入。路过齐鸣和林轩身侧时,两人都闻到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
那盒子赫然是用整块的小叶紫檀做成。从大小,雕工,包浆上看,是紫檀用料上成,而且至少有60年以上的历史,光这盒子,拿出去就值个小30万。
吴天丰就像是抚摸一块美玉一般,伸手轻轻在木盒上摩梭,片刻后,他才语气幽幽的齐鸣和林轩道:
“不管怎么说,都是我这长辈食言了。光一个九折,未免有点太小气,日后见到你爹,我也脸上无光。正好,我这儿有个东西,不是很好处理,就看你俩愿不愿意接了。”
林轩看向齐鸣,两人对视一眼,起身走上前。
吴天丰也不含糊,打开木盒。
盒底铺着厚厚一层黄稠,一方古砚,静静躺在黄稠之上。
“砚台?”
林轩低头一看诧异出声。砚台的价值,一在材料,二在是否出自制砚名家之手,三则要看这砚台有无来历。
就像是齐鸣之前捡漏的东坡砚,就因为跟苏轼扯上了关系,价值过亿。
但眼前这块,他就有点看不懂,从材质上看,应该是华夏四大名砚中的端砚。
砚台石色紫蓝稍带青苍,石质致密、坚实、细腻,嫩如小儿肌肤,砚池位置有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地方,是白中带青的花纹。
细看之下,有种“白如晴云,吹之欲散。松如团絮,触之欲起”的质感,这种花纹,是端砚里最最上品的鱼脑洞。
从材质上来说,这块端砚的品质是到顶了,光是这块石头,拿出去轻轻松松过百万。但是,林轩也能从砚台的包浆上看出来,这块砚台年头不老,顶多百来年。
不只是他,齐鸣更是早早的用上了望气术,得出的结论是,这块砚台虽然贵不可言,但就是个清晚期的东西。
这种东西值钱归值钱,但用上如此名贵紫檀木盒,就有点“买椟还珠”的味道。以吴天丰在圈内的辈分肯定干不出这种事,由此推断这砚台肯定有故事。
只是齐鸣和林轩一时半会儿都琢磨不出而已。
吴天丰看着俩小年轻眼神里的迷惑,茫然,总算是找回了点身为行内前辈的优越感,他再次拿起茶杯,轻抿一口,唇边带上了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383章 晚清名砚(下)
齐鸣和林轩对着这砚台琢磨了半天,还是没理出个头绪。近代的制砚名家不少,但这块砚台上没留名号,砚雕又是根据石材纹路形状临场发挥,很难根据风格锁定雕刻师傅。
最后还是林轩拉下脸,又嬉皮笑脸的凑到了吴天丰身边,对着吴老肩膀一阵轻锤后,语气讨好的道:
“吴叔~嘿嘿,您给讲讲呗,这砚台是什么路子?我俩眼拙,实在看不出来。”
“呵~”
要不怎么常说老小孩呢,面对林轩的讨好,吴天丰斜昵他一眼,唇角勾起打趣道:“呦~我这就又成你吴叔了?”
“,吴叔,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啊。这话不是打我脸嘛。”说着,林轩手上的动作更快。
这下子,吴天丰作为长辈的那股子派头也端不住了,连连摆手,叫停:“停,你小子手上再重点,就该我送走了,我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起你折腾。”
说完,他伸手抄起了那砚台,抓在手上,目光复杂的看了半晌,反问道:“你们知道广东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是什么吗?”
齐鸣和林轩立刻陷入思考,广东是华夏最早富起来的那一批,收藏玩的又都是钱,所以好东西着实不少。
不过吴老既然这么问,两人都意识到那这镇馆之宝肯定跟砚台有关。
这次,林轩反应更快,一分钟不到,他眼神一亮,已经是有了比较靠谱的猜测。
只是他正要开口,吴天丰却已经等不及,自顾自的道:“广东肇庆是端砚的发祥地,所以他们把最能代表地方特色的一方端砚,当成了镇馆之宝。”
“千金猴王砚!”林轩迫不及待的插话,抢答道!
千金猴王砚
吴天丰赞赏的点点头。
这下,房间里四个人,就剩齐鸣一脸懵懂,华夏博物馆那么多,好东西更数以万计,他还真没听说过有这方砚台。
林轩见他这样,心里舒坦了,心里暗戳戳的想: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
“呵呵,看来小齐对此不甚了解,那小林子,你给他讲讲吧。”
吴天丰说完,抬起茶盏,浅浅抿上一口,用行动表明将这表现的机会让给了林轩。
林轩也不客气,机会难得啊!总是齐鸣在他面前侃侃而谈,弄得自己好像小学生一样,今天怎么都要找回点场子,他清了清嗓子,才道。
“晚清名臣张之洞你肯定认识。他的爱好之一就是砚台。后来他被任命两广总督,这儿可是端砚的原产地,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所以一上任,他就以替皇室准备供品的名义,下令石匠进山采砚。为此还专门让人刻了石碑,以作记录。
张之洞自己毕竟是两广总督,也不可能就盯着别人挖坑。所以他把挖石造砚的事儿,交给了自己的手下一个叫何蓬洲的幕僚。
何蓬洲领命后,尽心尽责,每次开采到好的端石,他就让工匠制成好砚送给张之洞。后来有一天,他去砚坑视察,有人通报挖出了上好的端石,而且一次挖到三块。
何蓬洲喜不自胜,立刻过去查看,果然见到三块花纹绚丽的端石珍品。而且,这三块端石上的花纹,一方像猴,一方像鹤,一方像牛,未经任何雕饰,就有这种效果,世所罕见。在那个年代,这种的可以被称作祥瑞。
何蓬洲不敢耽误,立刻将这三方端石送到了肇庆制砚世家郭家传人郭兰祥那,制成了三方砚台。
不过,这次的三方砚台太过珍贵,何蓬洲动了私心,悄悄藏了起来。直到张之洞过世,清王朝势微,三方砚台才被他的后人拿出,<何家三砚>一下子就名动全国。
后来,三方砚台里的,千金猴王砚和岩华四象砚,被广东省博物馆珍藏,唯独最后的青牛砚不知所踪。吴叔,难道您手上的就是~”
林轩看向吴天丰和他手上的砚台,眼神既好奇又惊异。
齐鸣也没想到来路这么猛,这若要真是那方失传的青牛砚,那用上数十万的紫檀木盒,还真不算辱没。
“嗯,这就是那方青牛砚。”
吴天丰淡淡点头,在他看来稀松平常的事儿,听到齐鸣和林轩耳朵里,不亚于平地惊雷。
“当年,有人将三方砚台,送给了汪精卫的妻子,陈璧君。我父亲,当时替他们做事,这方砚台,就是当时为了笼络我父亲,他们赠送的。最后,又随着我们全家,来了日本。”
“难怪,广州博物馆在全国找了几十年,都找不到呢~”
林轩感慨了句,随后再次拿起那方砚台,细看之下,砚池中的鱼脑冻,还真像一只盘卧的青牛,牛角牛首,清晰可见。
齐鸣也是没想到,这件东西居然还跟汪精卫和陈璧君,关联上了。
这两位在华夏也是人尽皆知的名人。那名声可真算得上是臭不可闻,是华夏近代史上的第一汉奸。但早年,这对夫妻可是热血少年。
汪精卫19岁投身反清大业,24岁就敢拿炸药,刺杀清王朝的摄政王,最后被捕。此后更是在狱中写了<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名句,准备以死明志。
他的妻子陈璧君,也是马来西亚巨富陈耕基之女,是妥妥的富二代。为了反清,为了革命,人家抛弃当时的富贵生活,回国搞刺杀。
只不过,这对夫妻权力欲望太重,加上当时国内军阀势力过大,山头林立。
一二八事变,日军进攻上海,汪精卫主政南京,对外表态军事抗争。只是手握兵权的老蒋在江西剿共,既不听调,也不听宣,鸟都不鸟他。
汪精卫又命令张学良出兵抗日,但张学良甩过来一句,他无权干涉华北军事,就把他给打发了。其后,老蒋和张学良这对结拜兄弟,直接把汪精卫架空,最后把他赶下台。
也是从这以后,汪精卫的态度大变,加上陈璧君的怂恿,两人彻底倒向日本,从热血青年,国民党元老,变成了近代第一汉奸。
当然,他俩结局也不好,汪精卫1944年病死,最后被刨棺,焚尸,扬灰,渣滓都没剩下。陈璧君则在抗战胜利后被捕,一直关到死。
死后,他俩喜提石像一对,只不过石像姿势是跪着的,华夏历史,上次有这等待遇的还是秦桧夫妻。
齐鸣看着这青牛砚,暗自唏嘘,林轩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吴叔,这东西也算是您家的传家宝了吧,这是要转手?”林轩小心翼翼的问道。
吴天丰神色一暗,叹了口气,自嘲道:“唉,什么传家宝~这是家族耻辱,一步错,步步错,否则我们吴家,也不会在海外飘着,有家不能回啊。
这东西,出了,也算是让我眼不见心不烦。而且~”
说到这,吴天丰看了看林轩和齐鸣,又感慨了句:“杨朝明,生了个好儿子啊~后继有人,可是我,没这福分。
我家里的两个小子,都没走收藏这条路,等我死后,这些东西,大概率也是被卖,反正都是要卖,与其最后流落他乡,还不如让它跟着你们回国。”
齐鸣和林轩面面相觑,都没吱声,这话不好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