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夕阳斜斜照进小小的山村,如同把散碎的金箔,一层层抹在栅栏上、土坯房上、树木上……她眯起眼,欣赏着这奇异的美景,心思像长了翅膀一样恣意飞翔,漫无边际……
“别扒瞎,徐二丫再咋说也念了六年……”
老曹家也刚把饭端上桌,玉米面饼子,烙出硬硬的棕黄色锅巴,咬在嘴里咔咔直响。
“随,随你行了吧!”张子义一瞪眼,“别烧了等会糊底了,要我说这老师就得人家建平当,建平那孩子识文断字,那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放在咱们村都屈才了。”
不行!
“可不是六年,跟咱家老大同一年上的学,老大都上初中了,她还在一年级蹲班呢!”
孙建平耷拉着腿坐在炕沿边,就着土豆丝汤吃玉米面饼子,门吱嘎一声开了,老曹低着头滋溜滋溜喝汤,“吃了没坐下吃点啊!”
张子义越说越来气!
此时整个二马架村都知道了小学校要招老师,而且关永华给了村子两个名额!
而且据说,这俩名额已经内定给了王金刚和徐金山家的二闺女徐二丫!
村子里十七八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可不少,凭啥让他王金刚和徐二丫当老师?
“闹,一天天的净跟我俩闹!”老曹气呼呼甩掉他的咸猪手,“咱先不说相亲的事,这个老徐咋回事,上头给了俩名额,全都给他家人了!现在乡亲们意见挺大!”
“还真是!”张子义一拍大腿,好你个王金刚,隐藏的够深的!
“谁当这个民办教师不要紧,但必须是有真才实学的,弄一帮大字不识几个的去滥竽充数,耽误的是这些孩子们。”
俩人共事几十年,早就熟悉了对方的脚步声。
“建平你说咋整?”老张问“大翻垛”。
她踢着脚下的石子,思绪又回到前几天,她本想趁着冬天过年回家一趟,可是千辛万苦到家之后才发现家里已经一片狼藉,父母都被带走,送到南边一个农场劳改去了。
“那你还不让我早点抱孙子了!”说着张子义手伸过来,抱住老曹的腰,嘻嘻笑道。
“要我说这关永华就是扯犊子,俩名额你给谁不好给徐二丫,那丫头认识的字,手指头都能掰过来!”
“咋整……好整,到时候我把建平叫上,那孩子眼睛一转就是个道道……”
老曹这才抬起头,擦擦嘴角的水珠,“你家老大狗蛋大的年岁就要相亲了?我可警告你老张,你现在大小是个干部,可要响应政策,不能早婚早育。”
张子义的老婆张齐氏很是不满,坐在灶下烧着火,和张子义絮叨。
张子义也不客气,一蹁腿坐在炕头,扯过烟笸箩给自己卷了一根,“老曹,后天我家老大去前屯相亲,让建平跟我走一趟。”
“那老大随谁?”张齐氏抬起头,挑着一双杏仁眼,笑吟吟问人高马大的丈夫。
八七.一二零.二五二.二零五
一晃都来半年了!
大家伙顿时炸锅了!
孩子们一边跳皮筋一边唱起来,钱慧一听,抿嘴一笑,不用问,这个词肯定是孙建平编的!
这俩人死磕。
张子义眨眯一下眼睛,抄起一把玉米面糊糊,团圆了,啪的一声贴在锅边,“也是,那丫头脑瓜子笨了点,随她爹。”
钱慧又扭头看着远处玩跳格子的孩子们,薄薄的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孩提时的快乐多好啊,纯粹、无暇,不沾染一丁点的世俗风尘,尔虞我诈……
“你没好种子,我咋给你生出好儿子?”张齐氏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当家的,后天就得去前屯提亲了,我这心里直翻个,要是人家不同意咋整啊?”
“不行不行,徐二丫大字不认识几个,会教个屁,还有那个王金刚,我咋听人说他是犯了错误被一重厂给开除的?”
钱慧忽然从顺口溜中品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孙建平摸摸小月月的小脑袋瓜,插话道。
“有这事?”
“可不是咋地,我影绰记得他是腊月回来的,说是厂子放假了,按理说这年都过完了也该上班了,咋到现在都没动静,还跟村里的小年轻抢民办老师的名额,这不是摆明了让人给开了回来的么!”
周薇连个招呼也没打,扛着锄头,脚不点地往回跑,也不知道有啥要紧事,把她忙成这样。
“老娘们家家的,管得咋那宽呢!搁屋里憋着得了!”张子义不耐烦的跺跺脚,扣上帽子,大步流星往外走。
虽然我家老大老二不念书了,但是老三还要上学啊!
弄这帮窝囊废当老师,不是把我们家孩子都坑了吗?
“人家基础打得好呗!”曹春贵嘿嘿一笑,李秀芝拿起一个苞米面饼掰成两半,递给丈夫一块,“那可不,就是一头猪学上六年,那也能出徒了,别说一个大活人呢!”
等等,当老师?
家里……嗯,我也没有家了。
“建平那孩子人也好,哪回来家都不空手,依着我的心思,倒想认他当干儿子,就怕人家嫌弃咱们。”
“你可别跟我说儿子了,你说说你给我生的那仨,一个个虎了咣叽,都拿不出手……”
“眼瞅着吃饭了,你还上哪骚了去?”
唉!
钱慧抬头看看夕阳,日头已偏,洒下的金光也渐渐淡去,一轮红日缓缓西坠,眼瞅着天就要黑了。
“那你说咋整,名额都报上去了!”
“大侄子这话说得在理,你就说那个徐二丫会个屁啊,小学蹲了六年,她能教出个屁!”
早听说大队今年要在纪家油坊设立一个小学,要招好几个老师,不是说要公开选拔吗?怎么把王金刚内定了?
怪不得周薇走得那么快呢!
合着也是知道了这件事……
“王金刚,大坏蛋,进工厂不好好干,偷看女生洗澡澡,被人打得满地转,现在还想当老师,简直一个王八蛋……”
“要我说……”
孙建平眼珠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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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
“没错,考试最公平了,谁分高谁上。”
俩人相视一眼,都点了下头,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那行,明天我跟老于说说,要是能考试最好,就是不能考试,也不能让徐二丫和王金刚……”老曹语气顿了一下,压低声音,“建平你和王金刚是一起下乡的同学,你知道他在一重厂犯啥事了么?”
“玉竹前阵子给我写信说,说王金刚……”孙建平下意识的冲小月月和小兴文摆摆手,让他们俩出去玩,这才清清嗓子说道,“好像是去女澡堂子偷看人家女工洗澡,让人给逮住了。”
老曹仍旧是笑,这句话却像刀子一样戳进老徐的心窝子,自家闺女有多少斤两,他可是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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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啊?”他一蹁腿坐在炕梢,掏出软包的“大生产”香烟,抽出一根,凑到油灯旁点上火,问道。
但是形势比人强,他纵然有天大的怨气,也不敢对张子义发,只得悻悻举起手。
“全票通过,看来同志们对考试录取民办教师这个办法很是赞同啊,那就这么办了,建平你等下出套题,明天在村子里招呼一声。”
第二天中午,二马架七队十个青年,包含六个知青,就在队部,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考试”!
队部没有那么多桌椅,只能找来木板,一头搭在板凳上,另一头架在炕沿上,三五个人坐一排,看着发下来的由孙大书法家一张张亲笔书写的试卷,心怦怦跳。
他眼珠子飞快转着,把这道题记在心里,又急忙看下一题。
“草!”
不,不是鸡兔同笼吗?
咋的把鸡薅出去放血了?
不是浪淘沙吗?浪呢,浪哪去了?
“这,这个名额……都,都让人家关书记给报上了,还有啥商量的?”徐金山一听,顿时老脸涨得通红,分猪饲料地被孙建平摆了一道,看眼下这架势,估计又是孙建平想当这个民办老师,撺掇老曹和老张整我呢!
不行,我不能一个坑里摔两次!
“老徐啊,咱家大侄女要是真有本事,就亮出来给大家伙看看,毕竟这民办老师教的都是咱自家的孩子,可得找个识文断字的好老师,谁不指望孩子出息人呢!”
“孙建平,第一道题不是鸡兔同笼吗?”徐二丫拍着桌子大喊道,孙建平嘿嘿一笑,“那套试卷泄密了,现在启用的是另外一套!”
“也没啥事,这不是上头给了俩民办教师的名额嘛,叫你过来,咱们几个商量商量咋办。”
粮食好好存在粮库里不行吗,瞎倒腾啥啊!
老曹和老张坐在桌边,歪着脑袋看,老徐凑过脑袋,两只眼珠子紧张得看着那手标准的魏碑体,寻思着抓紧记下几道,回去好告诉女儿,免得明天考试抓瞎。
得问他们爹妈去!
问我家孩子干啥!
老徐也有两把刷子,眼珠一转,就把这些题目都记了个七七八八,他眼瞅着一根烟抽完,把烟头扔在地上踩两脚,“不早了我先回啊,炕还没烧呢!”
老徐那张脸顿时拉得跟面条似的,嘴里嘟囔一句你们都决定了还叫我干啥……
老徐更蒙圈了,叫啥名字……
第三题:“默写诗词《浪淘沙北戴河》、《沁园春雪》”。
徐二丫和王金刚这俩货信心满满,接过发下来的卷子一看,顿时眼珠子都绿了!
这回绝不让孙建平这小子如愿!
“老徐你自己说说,咱大侄女能当民办老师吗?”老曹踹了一脚想要动手的张子义,脸上笑容不减,问道。
老徐心里这个恨啊!
“嗯哪,天黑走道慢点!”老曹和老张相视一笑。
“这不是发扬一下民主嘛!”老曹笑笑,扯过烟袋点上,咕嘟一口,“咱们也举手表决一下!”
第四题:上文诗词中所提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叫什么名字?请写在下面。
老徐更懵圈了,粮食……
“这种货色可不能去教学!不然非得教出一堆下流痞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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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一看这题目,感觉脑瓜子像被铁锤砸过一样,嗡嗡的!
啥好人往笼子里装那么多兔子啊!
这不是糟践东西吗?
他转身就要走,张子义像一堵铁山似的堵在门口,“别着急回啊老徐,事还没说完呢!”
老张一听顿时眼珠子瞪得溜圆!
只听过中专、大专、本科,这个小本是啥学历?
孙建平也笑了,抬手把刚出完的题目刷刷两下撕了,提笔又写起来。
孙建平一脸得意的取来纸笔,凭借以前在家时学习的记忆,出了一套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