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来暖壶，往搪瓷茶缸里倒了半杯温水，将毛笔插进去涮了几下，狼毫做成的笔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开，轻轻一搅动，清澈的水立刻就浑浊了。
“该说不说还得是你们这些念大书的，做事就是利索……”田会计赞不绝口，把几张纸撕下来，迭好塞进信封里，“建平你现在在生产队干啥呢？”
孙建平把靠窗户的一张办公桌上的东西都搬到地上，将桌面空出来，又取过毛笔和墨汁，许久不用，毛笔上的墨水早已干涸，手指一刮，哗哗掉墨渣子。
他晃了晃手腕，这支毛笔虽然也是狼毫，但相比姥爷那支价值不菲的长锋狼毫手感差远了！
将就用吧！
“不错！”
“孙……那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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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会计满脸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不知道改了多少遍的信，孙建平接过来，飞快扫了一遍，原来是向上级提议改进会计工作方法的建议书。
孙建平一笑，提起钢笔，笔若游龙，刷刷刷一蹴而就。
“来来来吃花生！”
“对对对，孙建平！你这名字我总忘，会写毛笔字不？”田会计欠了下身子，冲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
他这边刚落笔，田会计又捧了一捧花生放在桌子上，拿起写好的信看了一遍，不但字迹工整，还顺带帮他改了不少文法和标点符号上的错误。
可以了！
孙建平拧开墨水瓶，饱蘸浓墨，先扯过一张废纸划拉几下，感觉手感来了，这才深吸一口气，扯过一张三寸见方的红纸，落笔点了个点！
“欢……”
好！
他连连颔首，单单这笔字，没有十年苦功夫，断然写不出来！
酸酸甜甜的苹果味弥漫在小小的会计室里，孙建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扭头看着他头也不抬的把一个苹果啃完，果核甩手扔到一旁的垃圾箱里，在衣服上擦擦手，又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
“田叔，我叫孙建平！”
孙建平提起袖子擦擦汗，对自己刚刚写过的这几个字也非常满意！
本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办事原则，孙建平连个都没打，直接应承下来，田会计又拿出一本印着“鹤城机关专用纸”字样的纸张，递到他面前，手按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辛苦辛苦！”
他急忙搬过来一个椅子递给他，想了想又跑到办公桌旁，掏出钥匙打开抽屉，抱出三个国光苹果，摆在桌子上，“吃，吃，甭客气！”
窗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杀猪声！
好！
好一手标准的魏碑体！
字迹宽宏博大，棱角分明，笔划之间刚直遒劲，筋脉分明，颇见魏晋风骨！
他走到办公桌前，扯过椅子坐下，从裤带上拽下一嘟噜钥匙，拧开抽屉上的小锁头，从里面拿出一个红绿相间的国光苹果，扯过桌边一条洗得发白的毛巾擦了擦，一边啃一边翻看账簿。
“你帮忙想想办法，我这刚来人生地不熟的，这件事交给你了哈，人家宣传队明天一早就到，着急用呢！”
“在老家时我姥爷教过我一些……”
“这孩子，净说嘎啦话，写吧！”田会计哈哈一笑，指着窗台，“毛笔和墨汁都在那摆着呢，你看着用，缺啥短啥支应一声！”
“建平坐坐，叔还有个事要你帮忙，我想给上级领导写封信，可是我那几笔字根本拿不出手，正好你来了，你帮我把信誊写一遍，放心肯定亏不了你的！”
记不得了……
“这孩子，净说外道话，那个，等下还得写几张，我说你写……”
孙建平舔舔舌头，深深吸了口充满酸甜气息的空气，自己上一次吃苹果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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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三分猪饲料地！（求追读收藏！）
临近中午的时候，这场拖拖拉拉的会议总算开完了，各村各生产队的队长副队长们抹着脸上的唾沫，鱼贯走出会议室，坐上本队的马车，直奔自家而去。
“叔，上车！”
孙建平把马车停在外边，见老曹和张子义出来，冲两人招招手，大声喊道。
“这啥玩意软囔囔的？”
想用区区三分地，既让农民们把猪养了，还限制他们养太多，避免搞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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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轱辘碾在石头上，猛地一颠簸，险些没把张子义给掀下车！
“猪又有啥安排了？”大家伙都竖起耳朵听。
老曹一向视儿媳妇李秀芝为己出，所以在称谓上也十分亲切。
孙建平和老曹哈哈大笑！
“那咋整，想招呗！”老曹把眼一瞪，“反正会议精神我是传达下去了，等明年开春，先把东边山岗子那片沙包地分了，当猪饲料地。”
十几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挤挤挨挨坐在桌边，矜持的夹着盘子里的菜，送进嘴里，细细品味这难得的美味。
“你这家伙走得真快，我眼瞅着你在前边愣是撵不上！”徐金山走进屋，跺跺脚上的雪，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离老远就闻到香味了，我也腆着脸来开开荤，蹭一顿好嚼裹。”
“爸，一家三分地够干啥的？”李秀芝给女儿夹了块猪肚，抱怨道。
“人家宣传队的小年轻们会唱歌跳舞，你会啥，我看就会跳老虎神！”老曹笑骂一句，张子义把眼一瞪，“老曹你别瞧不起人，我还会拧秧歌唱二人转……不信我给你唱一个，日落西山黑了天……哎呦……”
王连生第一个到，看着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嘿嘿一笑，从怀里拿出一瓶酒。
老曹抽着烟，将会上的精神和大伙絮叨了一遍，众人都放下筷子认真听着，养猪这件事非同小可，一头猪养好了能卖百八十块，可是农村人为数不多的“合法”进项。
晚上躺在被窝里，曹春贵枕着胳膊抱怨道，“本来你妈就看不上我，说我虎了吧唧的，在年前回去，不拿点好东西，又得给我甩脸子！”
“上午那个姚特派员把我们这些小队长都叫去开会，说的就是养猪的事，打从明年开春，按照上头的要求，家家户户都得养爱国羊和爱国猪，上头的政策是给每家每户拨三分地当饲料地，再就是养一头猪奖励四尺白旗布，二十斤饲料粮……”
好小子，有好东西尽可着乡亲们，不护食！
小伍月和小兴文站在屋门口，眼巴巴瞅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美食，馋得直流口水，李秀芝叹了口气，挥挥手，把俩孩子撵到西屋去。
“呦呵曹春贵你要翻天啊！”李秀芝撑起身体，借着窗外的月光，一双柔和的大眼睛盯着丈夫，“挺大个人了，我妈说两句你脸上就挂不住了？你又不是小媳妇，脸皮咋那么薄……”
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来的“妙计”！
众人吃饱喝足，挥手告别，李秀芝才抱着孩子们上桌吃饭，老曹坐在炕头，叼着烟卷，手里攥着一根还没火柴杆长的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那是！”李秀芝酒劲上来，脸红扑扑的，眉毛一挑，显出十分的得意，不提防曹春贵悄悄踩了她一脚。
“叔，咱们公社推广种水稻这事，姚特派员是啥态度？”孙建平问道。
猪下水这个东西一旦冷冻就会变得非常难处理，到家后，老曹、老张、孙建平和曹春贵，再加上李秀芝五个人一起动手，一顿忙活之后，一顿猪下水大餐终于摆在桌面上，馋得大家伙直咽口水。
“徐叔客气了，都坐都坐！”孙建平热情招呼大家坐下，老曹把平日里舍不得喝的那点高粱酒也拿出来，“马上过年了，咱们这帮老兄弟也凑一起聚一聚，说点事。”
而且一家就三分地（吉黑两省通行大亩制，一亩耕地一千平方米）！
三百平方米！
开玩笑！
“那敢情好啊！”老曹咧嘴一笑，“该说不说，这节儿上还得看我大闺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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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老曹放下筷子，拿出那盒“大生产”烟散给众人。
“可说呢，人家摆明了就是不让咱们多养！”老曹嘟囔一句，“姚特派员说得好，现在是‘以粮为纲’，得先把粮食产量搞上去，才能扯别的。”
“今天过年了这是，咋还开席了！”
“你要回你自己回去！”
“养那么多猪也没啥喂啊！”一个叫韩明举的人嘟囔一句，众人脸上又浮起一丝愁容，“可不是咋的，光喂猪草不喂粮食，猪也不长膘，一个个瘦得登楞噔楞的……”
“人吃的粮食都不够，拿啥养猪……”
“队部杀猪干啥？”张子义挠挠头，老曹瞪了他一眼，“你说干啥，招待宣传队呗！”
大家伙都笑起来，能每家分三分地已是难得，谁还敢奢求更多？
孙建平挤在一群叔叔大爷中间，品尝着自己用毛笔字换来的猪下水，听着他们插科打诨唠黄嗑，心里也在画魂，分猪饲料地养猪？
屁大点的地方，能种下几棵苞米？
“那得多少？”孙建平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追问道！
“人家田会计给算过了，这条渠得一里地，动用五万个土方量，炮药、材料、工具、人吃马嚼……算下来最起码也得小三千块！”
“嗯，会上提了，水稻这事肯定是要整，还说拿咱们队当试点，说等明年开春，动用三千个义务工，从咕噜河修条渠，把水引到老庙那块盐碱地上去。”提及此事，老曹又是一皱眉，“出工是出工，不过人家把话说明白了，修渠这笔钱，还得咱们队上掏。”
孙建平倒吸一口凉气！
“姚特派员说他帮忙跟公社申请看能不能解决一千块，剩下两千块的就都得咱们自个想招了……”老曹满面愁容，“再说了咱们这也没人会种稻子啊！到时候还得去前郭请几个庄家把式过来……”
“那上头是提倡咱们养猪呗？”王连生夹起一块猪肝放进嘴里，含混问道。
“卧槽宣传队伙食真好，早知如此我也去当宣传队员了……”
“啊……是这么回事，刚才田会计让我帮他写几个字，写完了他说写得不错，就把这副下水奖励给我了。”
爆炒猪肚、干锅猪肺、辣炒小肠、红烧大肠、白水猪肝……
“爸这事你别操心了，我们家那常年种稻子，等过几天我和春贵回我娘家一趟，帮您老把这事办了。”李秀芝给自己倒了杯酒，咕嘟一口闷下去，主动请缨。
俩人跳上马车，发现车子里放着一个麻袋，随着马车颠簸来回晃动，张子义扯开袋子，眯起眼往里一看，眼珠子顿时直了！
“建平你从哪整了一副猪下水回来？”
“叔，把连生叔、金山叔他们都叫过来尝一口吧！”孙建平擦擦脑门上的汗，没想到收拾猪下水还真是个力气活！
“行，我去招呼他们过来吃肉！”老曹心里对孙建平一百个赞赏！
“养的多也不行，那也是搞尾巴。”老曹一笑，“听姚特派员的意思，上头的政策是一家最多三头猪，多了必须割掉！”
这么多钱！
“今天托我们家建平的福，咱们也算吃上一顿杀猪菜，那就说说关于猪的事吧！”
“那行啊，你要是和上级要个批条，说批准给你家分三亩地，我立马拿绳子给你量地去！”
“那也不能空手回去啊，咱家啥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你嫂子、你哥……都他妈势利眼……”
正屋里，两口子吵架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土坯墙，含含糊糊传进孙建平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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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狐狸送兔子！（求追读收藏）
老曹也没睡着，听着隔壁儿子和儿媳妇叽咯的声音，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又想起白天开的会，除了猪饲料地的事情，还有调查前任大队长和大队支书的死因，以及选举新一任大队长和支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