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不给批……万一饿死人了，公社那些头头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老曹袖着手，年轻时挺拔如松树一般的腰杆已经有些佝偻，走在寂静的乡间小道上，嘴里念念叨叨，“现在都讲越穷越光荣，可也不能仗着穷就去公社穷横，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自家日子过不好怨自个，谁也不该你欠你的……”
老曹一边走，一遍嘴里念念叨叨，似乎是在宽慰自己大家伙都欠公社的钱，咱们多多少少欠点不犯毛病……
可……
这是谁家的老娘们？
等到老于扯下头巾，杨主任吓了一跳，卧槽，老于！
“你咋这副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切了呢！”杨主任笑哈哈走过去，在他胸口捣了一拳，“我听说外国有做手术变女的，咋的你也想试试？”
第194章 你这是在哪找的老伴？
“领导您可别埋汰我了，我这也是被逼得没法子……”
于长海满腹怨气，“这不是进四月了么，不少人家都断了炊，就找我要粮食，我上哪个耗子洞给他们淘腾粮食去？这帮泼妇就扯我的头发撕我的脸，说粮食都让我给吃了……”
老于嘟嘟囔囔向领导诉说自己的委屈，杨主任一听，眉头皱了皱，“算下来现在缺粮的就是你们那北边几个生产队吧！”
“可不是，小西山、二马架、前屯……”
“呵呵！”老曹一脸尴尬，“啥老伴不老伴的，都土埋半截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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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啥还，你自己说拿啥还，我今天把话给你撂在这了，老于今年是你上任第一年，你要好好表现，把粮食亩产给我搞上去，不说跨长江过黄河吧，最起码得勾到每亩两百五十斤以上，要是搞不上去，我就把你搞下去！”
“那个领导，我们的返销粮都，都……”
老杨一皱眉，“长海，今天来干啥了，给我表忠心来了还是解决缺粮的事了？有啥话你直说不就完了么，净扯这些没用的！”
出了门，于长海急忙又把头巾戴上，免得被迎来送往的人们发现，有几个前来办事的于圩子村民看到老曹，笑着和他打招呼，指着戴着花头巾的“女人”笑道，“咋的老曹，你都六十岁的人了，这是在哪又找了个老伴啊？”
于长海拍马屁拍到马腿上，老脸涨得通红，他挠挠头，“我们不也是……您工作辛苦……”
“也不是很严重，就是一帮泼妇借机闹事，我们坚决不给公社添麻烦……”
孙建平似乎对这个没多大兴趣，直接揣进口袋，说了声杨叔我们先走了，就匆匆出了门，搞得老杨同志一脸懵。
老曹一听，脑门上见了汗！
“都弄到哪里去了？你跟我实话实说，是不是都给了扎赉特部落了？”老杨站起身，看了一眼窗外，“你也不要紧张，毕竟是他们糟了难，换上谁都得想办法救他们一把，不过这次返销粮可是要少给你们一些，要不然别的队会有意见。”
杨主任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孙建平，“既然建平来了，也就不用我再费劲巴力跑趟腿给你送过去了，你拿回去看看，想干的话跟我说一声。”
杨主任白了他一眼，训斥道。
“这么多！”
孙建平接过来一看，愣住了！
老曹凑过来，抻长脖子一看，好家伙！
竟然是县防疫站招聘乡村赤脚医生的告示！
“你可拉倒吧，你个老小子是老来俏，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让我们看看新媳妇长啥样，要不然以后看着眼生……”
老曹心里一喜，他原本以为杨主任要拿这件事发难，狠狠刁难自己一番，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看来老杨的心情确实不错！
“你们的情况我大体了解了，那就这么办吧，先回去等消息。”
“先欠着先欠着！”于长海憨笑两声，杨主任把眼珠子一瞪，“还欠着，你也不算算你们太平山大队到现在欠了多少饥荒，得有二十万了吧！”
“我也知道不该欠钱，可是咱就说……”于长海的老脸涨得通红，像被大鞋底子抽过一样，“我们拿啥还啊？”
孙建平不管那些，先抓了一把递给老曹，自己则坐在桌边，剥开花生壳，一颗接一颗的往嘴里塞。
八七.一二零.二五二.二零五
杨主任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其实大体数字和往年大差不差，他皱着眉想了想，“这样吧，我给上边打个申请，看看能不能批下一部分返销粮，先把眼么前的困境解决了，总不能让社员们挨饿，不过咱们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这返销粮不是白给的，是要收钱的！”
于长海被训得大气都不敢喘，手指头捏着花生，好像个被雷劈的鸭子一样，傻了。
杨主任拍拍落在身上的花生皮子，问于长海。
“领导您决定！”
杨主任见他这幅模样，也是有些于心不忍，他缓了口气，拍拍老于的肩膀，“知道你们基层工作压力大，我能帮你们解决的问题会尽量帮忙，但关键还要靠你们自己，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要把这三把火给我烧起来，烧得旺旺的，烧出个样来给社员们，给上级领导看看，有信心没？”
老曹脸一红，得，我们二马架这辈子是没法翻身了！
老曹急忙掏出一张迭得四四方方的纸递过去，于长海接过来，打开，指着最终的数字，“最起码还得五万七千斤！”
杨主任见他磨磨唧唧没完没了，最后一点好心情也被他消磨殆尽，直接拍了桌子！
“走进屋唠唠……你瞅瞅你，干工作哪有不受委屈的，不要有负面情绪，有问题咱们解决嘛！”老杨人逢喜事精神爽，竟然破天荒的给于长海做起了思想工作！
于长海一扑棱站起来，扯脖子吼了一嗓子，杨主任笑着摆摆手，“坐下坐下，种地的事情咱们以后再开会再唠，现在说说返销粮的事情，去年老曹你们从我这整走一万斤了吧，这些整哪去了？”
杨主任啥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坐在宽敞温暖的办公室里，老曹搓着手，看杨主任打开抽屉，给他们捧出两大把花生，使劲咽了口唾沫。
于长海瞅瞅花生，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嘎巴一声捏开，却是抓在手里，不敢随意吃领导给的东西。
“来，吃，甭客气，建平吃！”老杨抓起一把花生剥开，扔进嘴里，笑着招呼几人。
“我工作辛不辛苦和老百姓缺粮之间有啥关联吗？说你的事得了！”
连于长海自己都震惊了！
“行我回去考虑考虑！”
“有！”
“那，那我就照实说了，现在一共有五个生产队报了缺粮，我让老曹统计了一下，从现在一直到夏粮下来，还得……”
说着几人凑过来，扯过于长海的头巾就要监视监视老曹的“新媳妇”。
于长海看到是本村人，吓得急忙低下头，众人还以为是“新媳妇”害臊，使劲一扯头巾，好家伙！
竟然是老于那张大长脸！
“你俩……咋整这事呢！”众人看到这一幕，都笑得前仰后合，孙建平也跟着笑！
乌龙马嘶嘶叫上两声！
有趣！
第195章 以前也不闹饥荒啊！
“别提了，要不是被那帮泼妇给我逼得……我也没辙！”
头巾下的老于一肚子苦水，一把扯过头巾又围上，“你们可别跟别人说啊，要是被那帮泼妇逮着我的影，指不定怎么挫磨我呢！”
“都听着没别往外说啊！”大家伙笑得肚子疼，一个个咋咋呼呼的大声嚷嚷，臊得于长海老脸通红，“别吵吵了，你们还怕别人不知道啊！”
“不是你说不让往外说……”
“那没返销粮以前，闹饥荒时都是咋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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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粮食产量低得吓人！纵贯整个公社，现在粮食产量最高的于圩子村，也才勉勉强强勾到每亩地三百五十斤。
粮库看到白条，也是没辙，却又不能不卖，万一饿死了人追究下来，谁也别担不起这个责任！
于是大家伙欢天喜地的拿着白条去买返销粮，队上的饥荒就这么越堆越多，越堆越多……
“老于你歇着吧，我们爷俩也得抓紧往回赶了。”老曹瞅瞅天色不早，和老于吆喝一声，调转马头往回撤。
“地都收拾完了，就等着解冻开犁，还收拾啥？”钱慧又往他身边靠了靠，“孙建平，你说我要去当这个赤脚医生，人家会不会要？”
“干啥呢？”钱慧蹲下来，身上一股淡淡的胰子香味，她扯过孙建平手里的通知仔细看了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纸上的字有些入神。
三天后，队上来了通知，让各家各户都带上钱去公社粮库买返销粮，大家伙早就轻车熟路，先去队里借钱，每家借个二三十块钱，队里也没钱，老曹干脆就给大伙打白条，再盖上生产队的印章，让他们拿着这个去粮库买粮。
“以前也不闹饥荒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钱慧从他这里得到了认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谁敢整我，我就不给他看病！”
马挂铃铛，叮铃铃跑出公社，身后留下一片笑声。
“哈哈！”孙建平也笑了，“所谓医者仁心，你这还没当上医生呢，就想着打击报复了？”
众人一个个笑得丧心病狂，于长海气得一摆手，“建平麻溜的赶车，走走回去，跟们扯不起！”
“医者仁心，说的是谦谦君子，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小人，小女人，讲究个睚眦必报……”
“略略略，睚眦必报！”
“咱们这就叫臭味相投，对吧！”
俩人蹲在墙根下有说有笑，老曹叼着烟袋，扛着耙子从远处走过来，见两人说笑着，也是含笑点点头。
“下洼地，我去把碎草稞子搂一搂。”老曹给给一笑，“我看小钱这孩子不错，挺好，要不叔帮你拉嘎拉嘎？”
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
老曹拍拍他的肩膀，指指钱慧，孙建平脸一红，“叔你这是去哪块地了？”
“想啊！你不知道自打郝翠翠当上民办老师后，现在可牛了，一天天的贼能瑟，说她和刘凤霞俩都都跳出了农村，以后前途一片光明，我和周薇这帮人就只能土里刨食……越想越来气！”
孙建平看过几本经济学方面的书，他很清楚也很明白这种模式根本是玩不下去的，等哪天债务堆积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带来的只有雪崩式的垮塌！
这个老于！
总算有惊无险回了于圩子村，于长海扯掉头巾，长长松了口气！
这个大队长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老曹絮絮叨叨，孙建平抬头望望远去的钱慧，心里忽然又跳出一个人。
回家的路上，孙建平赶着马车，和老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老曹嗯了一声，“可不是咋地，这都吃了多少年了，年年一到春天就排队去公社要粮食。”
有了足够的粮食，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八七.一二零.二五二.二零五
看到老曹过来，钱慧俏脸一红，匆匆收起通知书，“不跟你唠了，我回去看看咋报名。”
杨主任也站在院子里，望着远去的马车，笑得不行。
“叔你开啥玩笑……”孙建平连忙含混岔过这个话题，“咱们现在修渠还缺啥材料不？”
“叔，往年咱们这都吃返销粮吗？”
可是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当前能做的只有提高粮食产量这一条路可走！
爷俩面面相觑，都沉默了。
“缺，缺个专家。”
那个家伙，到现在也没给我来信！
农村所有的问题的根源，都在于粮食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