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主要看的不是款,而是胎质。
“胎质洁白细腻微泛青,紧致无松。”
秦立笑着说道:“从这一点上,直接排除了民窑的可能,民窑作品大多胎质粗糙,即使精品民窑也做不到这种程度,不是技术问题,而是胎土的问题。御土,民窑是弄不到的。”
在清末之前,官窑所用胎土为御土,为官方垄断,不允许私人开采。直到清末,官民两用,民窑瓷器的胎质才渐精细。
官窑民窑双方齐头并进,共同发展是在1900年之后。
校长含笑点头,承认他所言不虚,示意他继续。
“另外,通过胎质微泛青这一点,也可以排除是成化,因为成化瓷用的是麻仓土,而麻仓土的特点是烧制完成后,胎质呈白色,洁白如雪,绝不会泛青。”
秦立十分坚定道:“泛青的原因是麻仓土在明代万历初期就已枯竭,到了万历中期之后,就不得不改用高岭土。”
“当然,它也不是嘉庆之后的产品。乾隆晚期,清朝逐渐走向没落,到了嘉庆时期,景德镇御窑厂已无督陶官,改由地方官员兼管,工艺日趋衰落,产品多显粗糙笨拙之象,胎质较清三代时期略显粗糙,这也是清代文豪说“清三代之后,瓷器不堪用也”的原因……”
“没错,你的很对,继续。”校长微笑点头。
“很明显,它也不是万历的。”
秦立之所以排除掉万历,是因为万历早期胎土是麻仓土,这一点明显不符,而中期之后,因为刚刚改用高岭土,烧制技术还未完善,导致烧制出来的胎质略显粗糙,因此,这款天字罐也绝不是万历年间的。
随即,秦立翻转罐面,目光落在了那六朵缠枝莲纹上。
缠枝莲纹以蓝绿色组成,藤蔓以蓝色线条勾勒边框,内部填充淡绿色;莲花则以蓝色为边框,内部填充淡蓝色;但不论是淡蓝色还是淡绿色,都隐隐有透明之感,可以看到瓷胎胎面。
不过,这缠枝莲纹中的内部填充色彩,均冒出了蓝色边框,涂抹略显随意。
“看填色,它也不是雍正时期的,雍正乃是严谨之人,自身艺术水平很高,对于瓷器的要求极严,必须精工细作,斗彩填充色,必须在事先勾勒出来的蓝色线条框内。这一点,此款天字罐达不到雍正的要求。”
秦立看了青花线条,继续说道:“它也不是康熙的。康熙时期的青花线条粗犷(也就是蓝色线条),所填色彩凝厚艳丽,且色彩表面有小黑点。这是由于当时彩料不够纯净而造成的。”
这款天字罐的青花线条,明显没有黑点,且没有粗狂的特点,所填色彩也不艳丽,而是给人一种淡雅之感,所以,绝不是康熙。
校长含笑点头道:“也就是说,你判断这款天字罐是在泰昌、天启、崇祯,乾隆四个时代。不错,你判断的很正确,正确答案就是在这四个时期里。那么,它到底是哪个时期的呢?”
他之前请过十几位专家,大部分就是栽在了这四个时期里。
他利用热释光检测出最终结果后,又找了一趟金教授,金教授当时也差点翻车,用了好久,还是查阅资料后才给出的正确答案。
他不相信眼前这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能比专业研究古瓷方向的金教授还厉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出破绽。
他已经做好了秦立说错的准备,似笑非笑的看着秦立,就好似在说,你小子就老老实实在学校里全日制吧,要么就别来,我是不可能放任你想来即来、想走即走的。要不然,那学院岂不是乱了套?
秦立一听他这话,就知道这里难倒了很多人,却并未在意,他可是将陈老用心标准的那十几本瓷器史给通读完了啊,尤其清三代的瓷器知识,他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他不相信,那些所谓的专家能比陈老更厉害,要不然,金教授在江城也不会仅佩服陈老一人。
秦立微微一笑:“不得不说,这款天字罐除去胎质的问题,釉彩纯净度的问题,仿的还是很逼真的。就连花瓣形态都完全是按照明成化斗彩特点画的,完全没有丝毫清代痕迹……”
明以前,华夏瓷器上的画片,画法均为传统技法,平铺直叙,直工直令,直到郎世宁从欧洲带来西洋画,自康熙开始,宫廷画师就开始学习西洋画技术,彻底改变了明成化斗彩‘叶无反侧’‘四季单衣’的特点,为瓷器画片增添了立体感。
叶无反侧即描绘花的时候不能画花朵背光的一面,叶子也不能画反面。
四季单衣即画人物的时候,不论画片中的背景呈现的是什么季节,人物都只是穿着只有一层衣料的衣服。
不是不想画多层,而是没这种画法技术,体现不出来。
郎世宁之所以在华夏绘画界这么大名气,且有他的立像,就是他给国画带来了发展,从此有了现实主义表现手法。
“但是!”
秦立右手举起天字罐,“红色和红色是不一样的……”
“已故陶瓷鉴定专家孙瀛洲先生,曾撰文谈论成化彩色的特征:鲜红艳如血,杏黄闪微红。泰昌、天启、崇祯三个时期,虽然胎土已变,但釉彩未变,所以一脉相承。红是鲜艳如血。所用红色颜料为国内传统矾红。”
他侃侃而谈道:“而乾隆时期,二十二年(1757)在广州实行一口通商,来华船只不断增加,使得瓷器外销进入了一个新的高峰,同时带来了各种彩料,其中一种红色颜料被清廷称为:胭脂虫红。其烧制出来的特点是:油润光亮,晶莹明澈。”
他左手指了指天字罐上方和底部的那两排红色莲瓣纹,“矾红和胭脂虫红这两种红料的最终呈现结果,虽然区别不大,但细看之下还是那么一点细微差别的。这款天字罐上的红色釉彩虽然经过了历史岁月的摧残,略显干枯,但油润感还是存在那么一点点,所以……”
秦立掷地有声道:“它只能是乾隆造!”
高校长脸色瞬变,心里急呼:“这不可能!”
很显然,秦立给出的答案和热释光检测出来的结果是一样的!
他万万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竟然连这么偏门的知识都能知道,因为记录清代斗彩红色彩料变化的书籍极少,金炳昌也是查了好久才在内部资料中寻到。
可眼前这小伙……
“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这一刻,高校长呆若木鸡,张着嘴巴,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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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我足足写了近十个小时,最少查了八个小时的资料,就为了能将各个时期的斗彩区别写的足够准确,虽然还有很多各个时期的斗彩特点没写出来(后续会写出来),但如果想了解斗彩知识的话,这一章可以细细看。不要落段。几乎每一段里都有知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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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失败往往来自于粗心大意
高校长震惊了。
秦立也震惊了。
越是简单的古瓷越难鉴定,因为可供辨别的点太少。
这还是秦立第一次纯靠自己所学鉴定出如此难以鉴定的古瓷,所以内心有点小激动,结果这一激动,左手食指就碰到了罐身上。
然后脑海中就出现了黑白画面。
一个现代场景中,一个身穿围裙的眼镜男子,坐在椅子上,对工作台上的瓷器进行修补,那工作台上的瓷器正是天字罐。
不过,和现实中不一样的是,罐子的口部位置,是残损的,缺了好大一块。
眼镜男子用电锯沿着罐子口部位置的青花线整体切掉,然后从另外一件残破的罐子上将口部位置切下来,用类似涂料那种稠度的粘合剂小心翼翼的贴在了天字罐上,而后将多溢出来的粘合剂收拾干净,用金刚砂对粘合部位里里外外进行细致打磨,最后给贴合部位重新画了一圈淡淡的青花线,与原有的青花线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秦立:“……”
说他鉴定失败了吧,也没有,确实是乾隆期间造的。
但要说成功了,也不对。
因为这明显是一款拼接瓷。
“尼玛,幸亏不是在买古玩,不然这把绝对亏大了!”
秦立想到了自己跟陈老去秦都的那一天,那时候的自己还什么都不懂,却靠着金手指将拼接瓷鉴定了出来,可万万没想到,今天懂得多了,却栽在了拼接瓷上,并且还是同样的造假手段。
他满腹无语的看了看天花板,只觉那枚亮起的日光灯是如此的刺眼,好似在嘲讽自己,心中默默道:“鉴定还是要细心啊,不能放过任何角落,不然很容易就会被鹰啄瞎了眼……”
这时候,高校长也缓过了神来,满脸幽怨,“老金跟我说,你虽然断真假很厉害,有着很强的敏锐力,但知识面太窄,懂得东西太少……”
他没好气吐槽道:“连这么偏门的知识点都知道,这特么也叫少?坑人啊!我看他个老小子就是故意想看我被打脸!这个老东西,不老实!忒不老实!”
秦立连忙插嘴:“交流,什么打脸不打脸的,咱爷俩这是交流!”
“哟呵,你小子倒是挺会现学现卖的。”
高校长乐了,看秦立感觉顺眼了不少,问道:“听老金说,你是做古玩生意的?”
秦立点头“嗯”了一声。
高校长指了指扔在秦立手上的天字罐,“最近我准备给我儿子买套房子,这个天字罐你能看上不,看得上就带走,我要求不高,换套房子钱就成。怎么样?”
秦立嘴角顿时一阵抽,默默将天字罐放回办公桌,顺手将放在一旁的盖子给扣了上去。
“咋的,看不上?”高校长挑眼。
秦立想了想说道:“我可以给您报个价,卖不卖您说了算。”
这种拼接出来的天字罐几乎没人买,价格甚至都不如民窑精品值钱,但到底器身完整,用来观赏收藏还是不错的。
秦立觉得买下来给自己当“警钟”也不错,省得日后再犯这种粗心大意的毛病。
“多少?”
高校长来了兴趣,内心甚至有点小激动,当初他花了二十万才将这款天字罐拿下来,也是人生中的唯一一次捡漏,虽然乾隆时期的天字罐都快烂大街了,但到底是官窑,他感觉这个漏至少可以让自己赚个小几百万。
哪知秦立报出的数字,直接让他瞪眼了眼。
秦立道:“十万。”
“多少?十万?”
高校长直接气笑了,“我这可是乾隆官窑!虽然是个官仿,但它到底沾了个‘官’字!前两年拍出同类型的天字罐,价格可都在五百万以上!你现在给我出价十万?搞笑呢!哪怕你是做生意的,但也不能这么薅羊毛吧,往死里薅啊你!”
秦立也不和他争辩,淡淡一笑:“我敢说,您当时做热释光检测,送检的釉质层肯定不是取自颈口。”
他伸手将办公桌上的长条台灯伸进罐身里,顺手打开台灯开关,顿时,罐内一片明亮,光线几乎都要从瓷器表面透了出来。
但很明显的,在罐口位置,出现了一圈照不透的阴影线。
高校长一眼就看到了,整个人瞬间僵住,呆若木鸡,跟个木头人一样,无知无觉。
这时,耳边传来秦立的声音:“我说十万,是因为它只值十万。”
……
“秦同学,基于你的实际情况,你现在还需要准备的材料有高中档案、身份证以及一寸照片一套,其他的我会帮你尽快办理好的,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把我说的这些材料尽快送过来……”
“多谢了班导,我会尽快的。”
“不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对了,我八卦一声,校长是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呢?”
“他啊,嘿嘿……”
秦立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受刺激了呗。拜拜了您呐班导,咱们回见!”
秦立捧着天字罐出了学校,直接返回了住处。
自打高中毕业出来,他就将自己的户口本带在身上,但高中时的档案留在了家里,他又不想现在回老家,于是给老爹打了求助电话。
“啥玩意?给你快递高中档案?你要那玩意干嘛?不是早退学了吗?”
老爹的声音里满满都是诧异。
秦立不得不将自己要进学院的事儿详详细细的跟老爹说了一遍,尤其着重说了一下从这个学校毕业后的就业方向:博物馆、文物修复中心、海关等等,都是国家重要单位。
没办法,在农村老人的意识里,公务员是天下最好的工作,是铁饭碗,是当官的,一说谁家孩子在国家单位里工作,那就叫混得好,父母都能跟着挺直腰杆子。
果不其然,老爹一听他将来毕业有可能成为公务员,当即高兴起来,甚至农活都不想干了就要往家跑,还是秦立好说歹说才劝住,跟老爹聊了一阵家里的情况。
“都挺好,今年雨水不错,咱家果园的苹果个头都比较大,价格比往年高了两毛多,多卖了一万多……就是小雨现在有点闹性子,不打算上了,说明年指定考不上大学,不如现在跟人出去打工……”
秦立有个妹妹,叫秦雨,今年高三,跟秦立差不多,脑子还算可以,但好玩,学习不认真,成绩在学校一直处于中不溜。
以老家镇上的教学质量,中不溜就是大学无望,这一点连想都不用想。
“她那么小,打什么工!被人骗了都不知道。这事儿你不用管了,我打电话跟她说……”
秦立挂了电话,当即就要给妹妹打过去,但又一想,就算劝住了,明年考不上大学,结果不还是一样?
“不行,老家的教学质量太差,要想她考上大学,不找个教学质量好的学校根本行不通……”
秦立想了想,决定把妹妹接出来,虽然江城的教育质量比不过省城汉口,但比老家能强出百倍去。
不过要当借读生首先要找到愿意接收的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