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只有让陵江七城的三大豪族让出土地来,这个事儿才能得到解决。
不然这些个人口,就是无法安置,其实这个议案已经在米白案头压了好一阵了,但只是因为前段时间院长不知所踪,才被延误。
而今院长回来了,米白自然要进行上报,时隔数月,书生的状态很差。
“别人当议长,都是春风得意,红光满面,怎么米白先生却瘦了两圈,目有郁结。可是有人阳奉阴违,不尊政令?”
也就是这些年没有将行功拉下突破了境界,不然这样的持续操劳,足以将一个凡境书生给活活累死。
唐罗看着两颊凹陷,数月不曾歇息的米白,打趣道。
“市政厅议员上下一心,众志成城,风媒属兄弟四处奔走,不曾歇息。错在米白,误判了西贺有多少遭受苦难的匠人,生生将好事办成了坏事。”
米白并未应和唐罗的打趣,而是将罪责全部揽下后,将市政厅的分析上呈。
唐罗接过看了一眼后,笑笑将东西放下。
这个时代,人所能信息是十分有限的,米白最初做得预判并没有错,一个城中,愿意迁徙的苦难工匠如果有百位,那么就算拖家带口,不过千人。
即便按照八州数百城算,也不过百万人,虽然无双城容纳会有些吃力,但只要竖起几座筒子楼,也就解决问题了。
但若是将这个范围扩大到整个西贺,那么最开始的估计的数值,就远远不够了。
先来百万,再来百万,往后还有不知道多少个百万,赤霞山是肯定装不下的。
“这不是一开始就能预料到的事么,现在的情况只能说明,形势特别好,米先生做得特别成功,又何错之有呢。”
唐罗笑笑:“至于人们将要到来的居住问题,我既然说了可以解决,便不会无的放矢。”
说着,他跳出这些资料中刘、农两家的请帖,并将他们丢进废纸篓里:“或许两家将自己当成了无双最后的救星,希望能够施恩赤霞,但这种人情是欠不得的,不然往后很多事情说不清楚。”
“可若是不答应两家,无双从哪找出那么多城来住,眼下北山都要住满了,而且根据云潇潇传回的消息,呈州同沐台各有一支数量不少的商队往这儿走,最多几日便会抵达。”
米白显得忧心忡忡:“这还不是最紧要的,眼下本地城中匠人受到外来冲击,以至于怨声载道,若是再不为他们寻条出路,恐怕居民被逼急了,会铤而走险走上歧路。”
“事情远没有那么严重,无双城居民,比先生想想的富裕,只是这些人当惯了仓鼠,什么都爱屯在家里,往外拿时却扣扣索索,若是能够用诉苦换来实惠,他们是绝不会吝啬的。”
唐罗摇头,其实一开始,他是为了方便管理,才将所有赤霞山上的西陵难民都收做扈从,顺便从那百万人中挑选出值得培养的遗珠,但之后形势好转,这个事情也就忘了。
这无双城中的居民其实同自由民没什么区别,但这些人还是固执地将自己当做领主扈从。
会这样,当然不是出于奴性,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他们是领主家奴嘛,那么犯了错误哪能用无双法典上的重刑?
毕竟是领主自己的家事,哪怕是杜家三位长老要处罚他们,他们都会梗着脖子杠几句。
如果有啥带好处的事,这些人肯定冲第一个,而市政厅也基本认可这批无双城原居民,扈从和自由民的双重身份,在处理事情时对这些人多有照顾,即便犯了错也睁只眼闭只眼的。
可人性经不起放纵,政体对某个部分的人宽厚,并不利于整体的团结,就连得了便宜的,他们也持续卖乖不懂感恩。
最近卫所里关于这些原住民欺压外来匠人的案子,已经垒了一个屋子了。
若是换个议长,肯定会提议唐罗用重典,但米白毕竟宽厚,他发觉更深层次的东西,觉得这些人只是固执地在维护他们心中无双城的秩序。
觉得如今原住民艰难,只是因为这些外人来的太多太猛,觉得他们只要离开,无双城就还是那个事宜他们生活的样子。
他们是不会去追究自身能力问题的,这也是这些人讨人喜欢和令人讨厌的地方。
“这件事,通过政令是没有办法规束的。”
唐罗摇摇头朝米白道:“而且,怎么让他们有活计的方法我这儿没有,你找错人了。”
“那米白该去找谁?”
“去找夫人啊。”
唐罗提醒道:“眼下我的身份不能暴露,自然无法出面,但他们不是以家奴、扈从自居么,夫人出面,说什么他们都得听。另外,夫人是云家弟子,虽然这代云氏弟子都弃商从武了,但夫人倒是对生意经很感兴趣,你说要给原住民一个活计,我这儿没有办法,但夫人肯定有。至于关于后续人们居住的问题,半个月内本院便帮你解决了。”
“若是可以的话,再快些行么?”
米白想了想,认真道:“眼下无双城上下人心惶惶的,我怕时间拖得久,会因为压力而出现悲剧。”
“十天,不能再少了。”
唐罗捂着脑门:“你是第一个,会这么跟本院提要求的人。”
二百九十六章:潮涨潮落
时光易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如果能活在一个特别好的时代里,是没什么功夫去追忆的。
因为新的事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好,老旧的便该丢到乐色桶。
但每个时代都有的悲剧是,它会有很多个面,且不可能每个面都变得更好。
所以人们会开始追忆,他们追忆的不是曾经的苦,而是辛苦中那些闪烁的美好。
就如同无双城的原住民们,他们偶尔会爬到山巅,然后俯瞰着万里湖泊说起曾经的美好。
当时的西陵是多么富庶,北城甚至有一条由黄金铺垫的街道。
每当万乘宝船回航,只要运气够好,就能捡到一辈子都花不光的财富。
还有天香楼和妙音坊的姑娘,若是能够看上一眼,便能色与魂授数日,得春风一度,便是当即生死亦能酣然无悔。
还有更远处
老人们会抬起手,就像指点万里江山。
每到秋天的时候,金黄的麦穗在陵江平原上延展,仿佛是看不见尽头的海浪,一年三熟的粮食,每到收成时,西陵的主家就会大肆招募农工。
即便陵江最底层的农工,只要卖力气干上几天,都不愁没有买粮的钱财,隔三差五还能吃顿肉,生活比他们如今在无双城过得还要好。
龙洲各地的商人,都会在西陵驻留,因为这儿的财富难以估量,传说有几家拍卖行,一个晚上就能拍出十几亿金的藏品,出钱的都是西陵贵妇。
那是真正天堂一样的地方,自给自足,且在颁布五亩田令后,让所有百姓都有了更大的奔头。
但现在,陵江再也没有这样天堂一样的地方了,即便是朝昌,也显得死气沉沉。
老人的缅怀,大多数是不能信的,因为如果他们口中的形象成真,那么理应是个中农,而不是中年力工,还是那种沾染了富家习气的差劲力工。
毕竟人是很难想象自己没见过的场景的,所以在无双城长大的孩子怎么都不会相信,会有艘一回航就拼命撒币的大船,还撒得那么多。
好奇之下他们会追问,但刚刚还吹得飞起的长辈一听晚辈追问细节,就会脸色骤变,虎着脸呵斥,还骂骂咧咧的。
这一定就是心虚吧,所以每每这种时候,晚辈们权当听个乐呵,毕竟事实和传说太不相符,吹牛就成了真相的释注。
西陵的老人们自然能够看懂晚辈们眼中的无奈和讥笑,但他们又怎会去辩解。
虽然懂得道理不多,但为尊者讳这样浅显的道理他们还是晓得的,不论外头将龙西联盟传说的多么邪恶。
在这些西陵老人心中,万乘宝船就是载满幸福之船,上头的水手全都是西陵的英雄,如此,才能算恩怨分明,才可道问心无愧。
而随着进入无双城的工匠人数越来越多,登山的居民也越来越多。
因为抢不到活计,所以干脆也就不去城墙根坐着了,弄上几个吃食小菜,提着三两浊酒的小瓶晃晃荡荡上山,吹吹牛吃吃菜,一闹就是整个白天下午。
很多头脑清爽的匠人发现了内城居民的走向,沿着山道支起了摊位,有卖小吃食的,有卖酒的,将这上山的路变成了一条不见尽头的小坊市,这样一来,又吸引了更多的人上山。
自从农家弟子将菜档的生意全都转赁后,便成了无所事事的游民。
虽然无所事事,但早几年夯实的家底也足以他们吃喝用度,这些日子不是在上山打牌,便是在山上喝酒,至于景色嘛,他们大抵是不看的。
毕竟再美的景色多看几次也就这么回事,哪有输赢带劲。
只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人半山亭中打牌的农家弟子,总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陵江,看上一会儿后又转回来。
终于,有人实在憋不住了,将手中牌九放下,不太确定地朝牌友们问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江面水位,好像变低了些”
就像是醍醐灌顶,这一句点醒了几名牌友,几人纷纷争着自己也已发觉,然后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陵江的水位在变低
像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好惊讶的,潮涨潮落本就是江河常态,而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渔人,自我总结出了一套关于潮涨潮落的规律。
这涨潮的第一重要规律,便是雨水,若是雨水充沛,那么河势必涨,若是大雨连天,甚至该有洪涝。
而第二重要的规律,便是天上星斗,尤其是太阴同太阳两颗,几千年的规律摸索,现在渔人大多都能从天象中,看出几分潮味。
比如双星同位,那么便有溯大潮;双星错反,有望潮;另有上弦小潮、下弦小潮。
如今六月,正是双星同位的溯大潮日,加上雨水丰沛,水位应该暴涨才是,可怎么降了
渔民们百思不得其解,而这事也成了无双城街头巷尾谈论的怪事。
如果这事儿发生在别的地方,那么百姓们谈论的大抵都得是啥异变降至,天灾降临或是邪魔降世之类的恐怖故事,同时会有十里八乡的什么神婆、神棍出来,神神叨叨的鼓吹信我者生,不幸者厄之类的谎言。
但无双城不一样,百姓闹不明白了,就会围在市政厅前的公告栏,让市政厅出来给个说法。
到目前为止,市政厅已经给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以说法了,而这些看似无用的事情,却培养了百姓同市政厅之间的信任。
以至于出现溯大潮时水位下跌的怪事,人们也没有慌乱,而是希望市政厅给出说法。
可市政厅能给出啥说法,最近因为海量工匠入城的事,这些人都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几名统管户籍的市政官从上个月起就没回过家,隔着三丈远就能闻见他们身上的臭味,你指望这样一群人知道潮长潮落,当然是不现实的。
但既然民众提出合理要求,市政厅自然要想办法满足,正好云氏回来的一些风媒现在已经在风媒属入职,刚好弥补上了此时风媒人手不足的问题,接领了任务前往探查。
二百九十七章:念旧
江河亦是有生命的,只是绝大多数人,并不了解这件事。
人们认为江河是永存的,会与天地同休,但事实上,江河要比人想象得脆弱。
源头的枯竭、江河改道、甚至沿河植被减少,都会影响江河的寿命。
而江河死去的模样,从天空向下俯瞰就像是个巨大且干瘪的口袋,凹陷的河床上没有水,只剩刀砍斧凿般的裂口,整齐的排列在原本应该是水线最深的地方。
如果这样的伤痕出现在人的身上,那么应该被称作死相凄惨,但是出现在江河身上,没有人会痛哭,更没有会祭奠。
人们或许会不舍,因为这只是意味着必须要迁徙了,他们不舍的是家乡,对于江河倒没有什么感情。
可江河也是一样具有生命的,如同人会有死相征兆,江河一样会有,而且会特别明显。
但没有人认为陵江会死,哪怕它在溯大潮的时候水位降低,人们也不这样认为。
因为如今的陵江,已经是龙江最大的一条支流,除非龙江干涸,不然陵江又怎么会干涸呢。
但纵贯龙洲几万里的龙江会干涸吗?显然是不会的。
所以发现陵江水位下降的时候,各城都派出风媒去探究原因,而探究的方法也大同小异,就是回溯源头。
江流的干涸从来不会突然出现,要嘛是中段被凿开一条支流,要么就是源头出现问题,循着陵江往东走,大抵就能发现问题所在。
所以这些隶属不同阵营的风媒们,出人意料的全都选择往陵江上游走,当他们汇聚到龙江决口时,终于知道了陵江水位下降的因由。
这儿不知怎么的,多出来一座大山,一座很高很大的山,将大半个决口都给堵住了。
龙江的水流不过来,这中下游的水位可不得下降么。
对于擅长情报分析的风媒来讲,这突然出现的大山会对陵江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无需赘言,但他们更想知道的是,这座大山是从哪儿来的,还有这座大山会存在多久?
寻访居住在龙江附近居住的山民询问,一提起这事儿他们便眉飞色舞。
“老汉同你讲嘞,这山是突然长起来的!”
“突然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