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合十的衍善和尚同宝相罗汉虚影重合,堂皇正大道:“衍善是宝相罗汉,宝相罗汉亦是衍善。这果位并非藏在和尚皮囊内的神佛...”
“衍善!”
光明禅师突然大喝打断衍善的叙述:“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僧知道。”
衍善环视堂间众禅师或惊或怒的眼,最终转身背对光明,直视南天佛主道:“三宝果位的路,错了!”
“大胆!”
“狂妄!”
“放肆!”
“荒谬!”
衍善话音刚落,席间众禅师便纷纷站起身形,群情激奋激愤指责衍善妄言,特别是证道菩提的大禅师,更是言辞格外激烈。
席间近三分之二的禅师起身,光是愤怒产生的灵压就让巅顶佛阁开始震荡,而在众人怒视中的衍善,就如同狂浪中的扁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可这种激烈,不正是和尚早就预料到的么,所以衍善并没有慌乱,更没有反驳。
只是沉默地望着望着南天佛主,眼光一如最初那般平静。
“三宝果位若是错的,新法罗汉当如何修行?”
不再是梵音入识海,修了数百年闭口禅的南天佛主竟然开口说话了。
这一声道出,便是言出法随,夺走了佛阁内所有的声音,唯留眼前衍善还保有开口权能。
“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
“驯五阴、戒三毒、斩六根、断六尘,了无十八界明相。”
“苦海无边,唯求自渡。”
在南天佛主的开口询问下,衍善承受着非人的压力,就连至圣琉璃体都嘎吱嘎吱作响。
但他还是神态平和,一字一句地将对新路的思考道出。
“原来是这样吗。”
南天佛主笑笑,然后重新闭口阖眼,低下头去。
随着佛主闭口,被剥夺的话语权能再次回到众人身上,仅是闭口短短一刻,但好些禅师却已经急不可耐了。
“这便是衍善罗汉的新法?”
密宗胜尊了因开口质问道:“斩六根,断六尘。眼不能观色、耳不能听声,鼻不能闻香,舌不能尝味,身不能碰触、就连心猿意马也要斩绝,衍善罗汉究竟是要弘扬佛道,还是灭我佛道!?”
“了因师兄所言极是!”
律宗首座法川亦是开口附和道:“请问衍善罗汉,若要付出斩念绝欲的代价,世上又有何人愿意入我佛国山门修行!?”
“诸法皆是空相...”
既是空相,又有何舍不得呢。
衍善本想这样劝说两位高僧大德,但只说了半句,便不打算再说,而是双手合十,沉默地一礼。
之后更有禅师轮番起身质疑衍善的法道,他们从各个层面将这新法抨击的体无完肤。
而衍善只是沉默地听着,并在对方说完后,合十行礼。
当然,佛阁中高僧数十,也并非人人都这般激烈,亦有在听完衍善的话后,低头沉思的。
衍善的一番话,对真正想要精进修为的禅师来说触动很大,只是沉默的大多数总像是附议的帮凶,所以看起来就像是所有禅师都在对衍善口诛笔伐。
直到南天佛主再次开口,他向衍善招了招手,然后让其坐在自己身边的蒲团上。
苍老和尚赤诚如少年的眼中,有很多欣喜和快乐。
“老和尚讲讲自己的修行路。”
南天佛主再次开口,又一次剥夺了佛阁的声音,刚刚还激愤不已的禅师们瞬间调整好心态情绪,正襟危坐,全神贯注。
作为整个佛国当世最年长也是公认修为最深,最神秘的王佛,没有人知道南天佛主究竟有多强。
因为太过长寿的缘故,很多过往已经不可考究,更别提什么战绩。
但只要提起律宗,便必然会提起南天佛主的名讳。
就连佛国最骄傲的无相禅寺,登临彼岸的王佛也要避开南方字眼,以示对这位南天佛主的尊敬。
这样的王佛讲道,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听到,又哪能不仔细。
“老和尚其实不是中州人,彼时天南招灾,民不聊生,父母因为护着我不被吃掉被人活活打死,是释心和尚从锅中救下的我,然后带来中州修行。”
“释心说,人死的便会下路冥界,走过冥河后涤荡记忆,然后转世轮回重新投胎做人。”
“可若是执念特别深得,或是在凡尘间有所不舍的,他们在投胎做人后还会带有前世的记忆。”
“释心和尚还说,如果修为足够,便能算出转世之人的所在,还有地域。”
“然后,和尚就梯度入了禅院,同释心一起修行。”
“得慧果时,和尚问释心,如此修为够不够算出父母转世,他说不够,得要证道阿罗汉果位时才够。”
“只是释心又说,和尚资质低劣,或许一生都没有机会证道阿罗汉。”
“所以和尚问释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和尚证道罗汉。”
长长的停顿后,南天佛主幽幽道:“你有多渴望证道阿罗汉?”
七百年前的雨林寺庙中,老和尚坐在小和尚身前,面带笑意的问道。
“很想!很想很想。”
天灵扁扁的小和尚握着拳,朝老和尚大声道。
“还不够想。”
老和尚看了小和尚一眼,不屑道:“你只是想要找到父母的转世,这种想法过几天淡了,也就不想了。”
“不,不会的!”
小和尚站起身,朝着老和尚赌咒道:“只要能证道阿罗汉,怎么样都可以!”
“空口无凭的大话。”
老和尚随手拿起桌边的一个木钵,然后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放入其中摇晃。
空空如夜的木钵里只有一颗小石子发出咣当咣当的碰撞声。
晃荡了一会儿,老和尚停下手上动作,朝小和尚说道:“如果人生是这个木钵,那么双亲便是里头的石子。它重要么?”
“木钵中只有石子,当然重要!”
小和尚大声回答道。
“重要,是因为木钵里只有石子,所以为了石子,你可以连木钵都不要!”
老和尚笑眯眯说着,然后又从地上扬起一把沙,放入木钵中:“你再听。”
又一次摇晃的木钵里,在听不到石子碰触钵壁的声音,只有沙土包裹的石子,发出“沙沙”声。
“只要活着,人生中便不断会装进新的东西,彼时看来最重要的石子,现在也已经被沙土埋没。”
说着,老和尚又从地上捡了好几颗石子,举在小和尚面前道:“不光是亲缘,之后在你的人生中,还会遇见很多很多重要的东西。”
“伙伴、爱人、仇敌...”
老和尚说着,将石子一颗颗放到木钵里,然后笑道:“这些人都会在你生命中某个时段,占据无比重要的角色,那牵动心意的,绝不比现在你牵挂的双亲少,但那又如何呢?”
装入石子后的木钵变得满满当当,老和尚笑眯眯地又一次地摇晃起木钵。
“沙沙、沙沙、沙沙。”
“你听。”
老和尚举着钵,朝小和尚道:“人生便是装沙,只要装入足够的沙,便不会被石子刺痛,所以以后再别说什么为了别人可以付出一切的傻话了!”
“不,不对!”
小和尚摇头,一把夺过老和尚手中的木钵反倒,任凭沙砾落下,伸手接住那些石子。
将倒得空空的木钵翻转回来,小和尚重新将手中的石子掷入,然后学着老和尚的样子,摇晃起来。
在石子不断触壁的过程中,小和尚倔强道:“我的人生里只装最重要的,不装沙!”
五十七章:南天布道
只装重要的,不装沙?
老和尚被逗得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的头:“去吧,去吧!”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人生短浅时,总有些自以为最重要且过不去的事物。
试问哪个少年不曾信誓旦旦地立下誓言,有过发自内心的渴望。
可这种事情终归是打脸的多,实现的少。
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能说句真香,这并非苟且,而是成长。
所以老和尚只道是小和尚的童言无忌,又哪里会往心里去?
“那日后,和尚便一门心思修行。不过和尚资质属实低劣,律宗深奥咒文在和尚看来晦涩难懂,寻常弟子三遍五遍便能领悟的咒文,得看八遍十遍才有所悟。”
佛阁众禅师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被誉为律宗最强的南天佛主,竟然会说自己资质低劣。
但已经陷入回忆状态的南天佛主并不理会众禅师的震惊,连停顿都没有便自顾自的讲述下去。
“资质低劣,所以和尚被禅院不喜,每日便做些打柴烧饭的杂活。”
“不用习武是件好事,因为可以让和尚更专注于修行。”
“八年还是九年时间,和尚修到慧境巅峰,再未有感觉修为增长,所以便去请教释心。”
“释心说,因为和尚不够专心,所以感觉不到修为增长。”
“和尚又问,如何才能专心,释心说,当心中只剩修行的时候,便专心了。”
说道这儿,南天佛主笑了笑,嘴角微扬满脸的褶皱都聚到一起,仿佛想起年少懵懂好骗的自己。
“所以那一年,和尚闭了死关。”
南天佛主接着说道:“每日耕种,烧饭,然后修行,闭关虽然让和尚远离人群,但也有诸多不便,冬寒夏暑,春困秋乏,山间多蝇虫,洞内走射鼠。还有纷乱的念头。”
“可最让人难捱的,还是感觉不到修为的增长,所以和尚想,会不会是我还不够专心,还不够渴望?”
“不然为何每每入定时,便有纷杂的念头侵扰,邪念丛生。”
“该怎么办呢?”
“和尚生来鲁钝,没有改天换地的能为,那便求诸己身。杂念纷纷便斩念,六根不净便斩六根。”
“最初是困难的,花了整十年,和尚终能在修行时斩绝五更,只剩意念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