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够了,接下来的事晚辈都知道了。”
唐罗笑着打断净澄大禅师接下来的讲述,因为再慢一点儿,对方就要开始装逼了。
净澄大禅师之所以会有这样大的名头,是因为他在担任净土禅寺主持的路程上并不顺遂。
因为在他之前,净土禅寺是有代主持的,只是代主持当得久了,也就把自己代入成主持了。
只是代入终归不是真的,心底还是有个声音一直提醒,未来有一天他精心维护的一切都会被夺走。
于是,这位既聪明又有天赋的代主持,开始培植属于自身的势力。
最重要的东西两序职事、从座元、都监往下,都有安插代主持的亲传弟子。
监院、首座、西堂、维那、僧值这些重要岗位,更全是代主持的亲信。
整个净土禅寺被打造成铁桶一块,当净澄前来上任的时候,代主持神色轻松地让出主持之位,可整个净土禅寺上下,就没有一个听他的。
之后的故事,便显得有些老套了,传说在净澄禅师精湛的佛法修为下,这些净土禅寺的弟子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然后泪流满面的投效。
至于那位代主持,更是痛改前非,成为净澄主持的第一拥趸。
原本这样的事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具净台宗记录,净土禅寺的代主持、两序职事,监院、首座,皆是巅顶罗汉的修为!
于是乎,净澄禅师彻底打响了名头,也让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净土城,有了偌大的名声。
再之后百年铸就罗汉金身,更是让佛国众寺对净澄大禅师的佛功禅意刮目相看。
净台宗也顺水推舟,将净澄当做“净”支的代表人物。
所以在唐罗看来,净澄大禅师,就是一位彻头彻尾的禅修苗子,而这样的人,在将修行做到极致的时候,自然而然会缺少一些“常识”。
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净澄会创出,看似美好,实则无比残忍的梵音般若。
净澄的修行经历让唐罗真正相信,眼前的老和尚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明知故问要将净土城弄成眼前这样。
但同样,一直以来修行路上都未遇见坎坷的净澄大禅师,也不晓得自己错在哪里。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唐罗悠悠问道“大禅师以为,什么才是永恒的快乐?”
“同自性相处,观照佛陀!”
几乎没有思考,净澄大禅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眼中跳跃得似如稚子般的赤诚与兴奋“老衲看来,只有从自性中发掘的快乐才是永恒,一切受想行识皆是空相,如梦幻泡影般虚妄!”
“精彩。”
“啪、啪、啪、啪。”
唐罗一边鼓掌一边赞道“极请于道,极乐于道,大禅师不愧是佛国“净”派领袖,境界深微高妙!所以,这梵音般若,便是大禅师苦心孤诣,想让净土宗信徒,同样能够感受到这种真实永恒的快乐对么?”
净澄大禅师只是笑笑,可眼中的欣赏已经暴露了他对这个说法的态度。
“只是大禅师有没有想过,你认为永恒的快乐,就一定是正确的么?”
话锋一转,唐罗直视净澄有些错愕的双眼,诘问道“或许,大禅师觉得,你认为永恒的快乐才是高级的,而那些低级的快乐,都该被摒弃?”
“老衲从未这样想过。”
短暂的错愕与思考,净澄直面审视的目光,坦然道。
“或许大禅师没有这样想,可却真真实实做了。”
唐罗淡淡道“梵音般若就是剥夺信徒所有选择的权利,让他们只能感受大禅师感受过的快乐,如果他们感受不到,便再不会有快乐!”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净澄有些慌了“无念无想,怎会感受不到佛光普照!?”
“他们当然能感受佛光普照。”
唐罗耸耸肩道“只是感受不到快乐。生无趣,活无趣,行无趣,作无趣,活着却不如死了。不知大禅师有没有注意过,自梵音般若启动以来,净土城有多少初生的婴儿?”
“这老衲不曾注意过。”
净澄大禅师诚实道“但生息繁衍是人之天性,想来应该不少。”
“大禅师的天耳通造诣如此精深,不如听一听,净土城中,有多少婴儿的哭声罢。”
在唐罗略带嗤笑的目光下,净澄神通全开,闻识如波浪荡出庙宇,转瞬覆盖外界。
最靠近净土禅寺的庙街里,无有婴儿的哭声
再向远处,邻壁的树屋上,亦没有婴儿的哭声
净澄紧皱的五官有些痛苦,神通再往远走,穿过圣灵树,越过净天街,一直曼向雨林深处。
可净土城的夜寂静得可怕,莫说是婴儿的哭声,便连夫妻的敦伦都没有。
闻识回荡净澄大禅师面色惊惶,口中低喃“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
唐罗淡淡道“灭人欲求圣道,的理念不错,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求道的快乐的,很多在大禅师看来理所当然的抛弃,却是那群普通人的全部。没了这些,他们连人都不是,还求什么道!”
“”
念珠散落一地,净澄失神了好一会儿,抬起头道“如此看来,是和尚错了。”
“也不能说错吧。”
看着老和尚失去国家的表情,唐罗难得安慰道“只能说,这个尝试失败了,但大师的研究,却依然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无人应答。
自修行以来一直无往不利的净澄大师第一次产生了自我怀疑,观照的世界由一个点产生崩塌。
这让他开始回忆往昔,想要知道先前在不经意间,自己究竟犯了多少无心的错。
究竟有多少次自以为是的,将己身的快乐,当成别人的快乐。
净土宗的信徒们,心中一定很苦吧。
净澄突然站起,前踏一步消失在偏殿之中,而后便是如雷鸣爆轰的数十道震响。
轰轰隆隆的地动山摇中,隐隐作响的梵音般若,消失了!
“嘶这老和尚也太没耐心了,夫人快跑!”
一把拉住还处在懵懵状态的云秀,唐罗撕开殿门就御空而起,眨眼间便飞出十数里。
“干嘛要跑!?”
被抓着灌风的云秀十分不解,传音问道“夫君让净澄大禅师认识到了错误,这难道不是好事嘛,况且大师看起来,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啊!?”
“净澄大和尚自然是讲道理的。”
唐罗回话道“但净土宗可不会同我们讲道理,“净“宗的领军若是承认梵音般若是个错误,那么净台宗的脸往哪儿搁。”
“夫君是担心,净台宗将这事儿归咎于我们。“
云秀惊道“佛国正教,不会这样小气吧?”
五十章:南山宗
“不是佛国小气,而是有些错,认不起。”
牵着云秀御风疾行的唐罗传音回话道:“在这场事件中,梵音般若不能是因为错误而被停止,即便净澄大禅师承认了,净台宗也会派使者来召见我们。”
“罗陈这名号,也就骗骗一心修行不问外事的净澄大和尚,换了净土宗的使者,照面之前就能把我们的身份查个底掉。”
“到时候我们的哈尼木就被破坏了,不值当!”
除了说给云秀听的这些,自然还有更深的一些顾虑。
比如衍空曾将他称作佛敌、天魔。
这样的污蔑在其他洲或许已经没有什么影响力了,可在佛国中必然还有无数拥趸。
谁让衍空是佛国的无上士尊菩萨呢,莫看外洲的好事者已将上一代的四小圣王贬得一文不值。
可“相”宗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开“无苦寂灭道”祖庭的禅师,影响力只会比曾经大到不知哪里去。
这也是他一入佛国便化名罗陈的原因,毕竟此行他只是来佛国借鉴筑基法和度蜜月的。
有些麻烦还真是不想找,这净土城,当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因为忌惮净澄大禅师的天耳通,唐罗带云秀横穿了净土宗所处的雨林,跨过一条十数丈宽的大河后,才放满了脚步。
要说佛国雨林可真算是人间仙境,几百里相隔便另有妙处,不光是植被同果蔬,就连林间奔走的虫兽都大不相同。
作为一个洁癖患者,唐罗在这样的丛林中一刻都待不住,本打算无视这片雨林,可好死不死的,竟然看见个陷入泥沼的少年,而树上飞落的黑色蚂蝗,正牢牢吸附在少年还露在外头的脸颈上。
黑色的大虫口器全张撕咬着血肉,不甘生死的少年哀嚎着想把脸上虫儿扒开,但任凭他如何挠抓,这些小虫就如跗骨之蛆般死死吸附着,除了脸颊上流出更多的血水,毫无作用。
噢,也不能说毫无作用,在他剧烈的挣扎下,陷入泥沼的速度便加快,此时淤泥已经漫过他的双肩。
“要死了”
绝望的阿岚心中刚划过这样的念头,便感受到一股巨力将他从泥潭中拔起。
一阵晕晕乎乎的失重后,他感到自己被摄在了半空中。
这种未知要比陷入泥潭时更可怕,他想挣扎,却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
“先不要动,我来将蚂蟥取下。”
等到黑暗与猩红散去,少年透过肿痛眼皮的缝隙瞅见一位仙女。
“喂喂喂,臭小子!”
浑身不自在的唐罗没好气地朝少年道:“老子救你一命,你就直勾勾盯着老子媳妇看,信不信现在就把你按回泥潭里!”
听到声音,少年扭头望向唐罗,呜呜哇哇说了一大串,一个字都没听懂。
云秀眯眼笑笑,转头朝唐罗道:“他说他叫阿岚,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想请你去他家坐坐。”
“你连梵语都会?”
相较于少年的感恩,唐罗更惊讶与云秀的博学。
“佛国净土物产丰富,做生意的商贾趋之若鹜,学会梵语是基本。”
云秀娇嗔道:“况且这也不难,若是夫君想学,妾身可以教你。”
“不用不用,你会就可以了。”
唐罗摆摆手道:“跟这少年说,做客就免了,让他注意脚下,这片丛林泥沼不少,若是再跌进去可没人再救。”
云秀点点头,又朝少年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然后两人的对话就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当然,是少年单方面的激动。
阿岚很舍不得眼前的仙女以及天人,如果世上真有佛子的模样,那么理应是眼前两位的样貌。
他想让两人同他一起回城,让建木的人好好看看,这才是神圣的模样。
只是并非每次诉求都能得到回应的,仙女、天人将他放到沼边的泥地后,便乘风离开了。
阿岚无比遗憾,只能痴痴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