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叫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而天哥儿说的生意,就是将人们弃食的猪下水,做成料理来卖。
其实这种事,天哥儿肯定不是第一个尝试的人,只是碍于朝昌本地猪种的特性,让这个生意一直没人能做。
即便是饥荒时阵,也少有人去猪栏掏猪下水来吃,因为朝昌的猪种都是一种带毛黑猪,这种黑猪是御兽宗的得意之作,将某种豕兽和毛猪的混种,转化率高长势好,通常一头两百斤的大肥猪,只要三个月便能喂养成型,一年出四栏。
唯一的缺点是,毛长皮厚,腥臊气极重,即便是料理严谨的猪肉都会带着股腥臊之气,何况是下水这样的脏腑部位。
不断有人尝试然后不断有人失败,而失败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没人打用猪下水做生意的主意。
而天哥儿所谓的秘方,便是一种药液。
在承受了整整一日的恶臭,拍死三百二十多只飞虫后,天哥儿在院里支起了三个大锅,沸腾的药液终于压制住了下水的腥臭味。
浑身是血的天哥儿将处理好的下水捧到台上,先将猪肠、猪肺、猪心置入第一个大锅,下水在沸腾的药液中翻腾,腥气冲天,惹得隔壁的邻居前来敲门。
天哥儿只能将手上的活儿先放到一边,然后去门口迎人。
来人正是老街坊六婶,被打开门来满身都是血渍的天哥儿吓了一跳,待确定是天哥儿后,捂着鼻子瓮声瓮气问道:“您这屋里是在煮屎吗,怎得这般腥臭?”
“额”天哥儿脸一黑,解释道:“不是煮屎,是在煮下水!”
“啊?”六婶儿一惊:“猪下水?这骚臭东西也有人吃吗?咱家就在边上,天哥儿要是没吃饭,直接上家吃,多双筷子的事儿,何必这么麻烦!”
“多谢六婶儿好意,我这儿一会儿就开饭了,改天有机会再上家来!”
说着天哥儿就把门关上了,然后气哼哼的跑回大锅旁,将药液煮了一遍却依旧腥臊扑鼻的猪下水捞起,放入第二个锅里。
这时候,柴房中传出唐罗阴幽而虚弱的请求声:“我觉得邻居说得对,这味道真跟煮屎差不多,考虑考虑,换个别的生意怎么样?实不相瞒,我是赌神,你带我去赌档武斗馆什么的,保管一天就赚个盆满钵满,放弃这煮屎一样的生意吧,行么!?”
被连连打击的天哥儿气得张牙舞爪,朝着无力唐罗忿声道:“闭嘴,老实儿呆着!”
用霸道压服自家小弟之后,天哥儿又专心投入到制作下水的流程中。
秘方之所以是秘方,通常是还没别人发现的方法。
仔细想想,世上的所有规则,早在最初便已存在,人族引以为傲的发明,不过是些发现而已。
秘方也是如此,即便是朝昌长毛猪的猪下水也一定是有去腥去骚的方法,只是之前一直没有人将特定的条件组成在一起,触发这个方式而已。
如果说经历第一炉药液的猪下水腥臊味更甚的话,那么在经历第二炉药液之后,这猪下水的味道便去了大半,甚至于隐隐有些香气。
捧着脸盘大小的猪肺深吸一口,满意的天哥儿将这下水,置入第三炉药液中。
咕咚咕咚的药汁里,猪下水上下翻腾,那些腥臭味全都留在了锅里,最终捞出来的东西,竟带着一股莫名的香气。
天哥儿将第三锅里的肠、肺沥水装盘,兴冲冲便往唐罗屋里走,却发现对方用云手将门合上,还发出撕心裂肺的警告:“你不要过来啊!”
“莫名其妙耍什么性子~”心急实验的天哥儿一把推开紧闭的房门,将盘子朝面如死灰的唐罗面前一递,骄傲道:“你鼻子灵,快帮我尝尝这些下水是不是没有味道了!”
说是帮着尝试,但这浓浓的炫耀气氛是怎么回事,绝望的唐罗上下打量了血迹斑斑的天哥儿,无力道:“尝试当然可以,但你能不能先出去,最好把门带上?”
“你居然嫌我臭!”天哥儿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击,将盘子一放便跑了出去,还重重的将门带上。
这莫名其妙的生气看得唐罗满脑门问号,心中暗暗思揣:“这说真话都不行了吗。”
看着天哥儿留下这盆虽然模样惨白,但却带着莫名香气的下水,唐罗做了一番剧烈的自我争斗后,咬咬牙,狠狠心,探出云手抓起一片儿猪肺就往嘴里送。
“就当是,为吃土做演习了!”
三百七十五章:洗肺最难
怀着莫名悲壮的心情,唐罗将惨白的猪肺往嘴里送,被药液翻滚的猪肺入口就烂,脏腑独有的口感香气溢满口腔,让人眼睛一亮。
啃了这么些天的苞米杆子,唐罗的嘴巴里都淡出鸟了,此刻只是咀嚼着完全没有调味过的猪肺,都觉得莫名幸福。
当然,能让唐罗吃得这样香甜,也是因为猪肺腥气处理特别好的缘故。
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唐罗也算吃过见过,博览群书的他更是清楚要将一个猪肺处理得好,工序极其复杂。
根据厨经记载,猪下水中,以洗肺最难,先得洗去肺管里的血水,剔去包衣。然后经过敲打刮洗,倒挂起来晾晒,其中最复杂的部分,就是抽管割膜,只有将这些复杂的步骤全部完成,才能得到一块合格的猪肺进行烹调。
可用烈酒煮沸生滚一天一夜,将猪肺滚得收缩,缩至犹如一朵飘在汤面的白芙蓉,佐以调料,入口即化;或将猪肺拆碎,用鸡汤煨烂;也可佐雪梨清炖,以清配清的做法,有镇咳祛痰、清肺之燥热,补肺气之不足之效。
因为制作猪肺的工序复杂,所以即便是唐府的小厨,也不常做。
但此时也不知道是因为饥饿还是嘴淡,咀嚼着泛着淡淡药香的猪肺,唐罗只觉得眼前这坨未曾调味的下水,简直是人间极品,顶级美味。
一口接着一口,没几下便将整个猪肺吃完,还特别没出息的舔了舔云手的手指。
砸了砸嘴,又以云手将盘中的肠子抓起,刚想往嘴里送,却像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脸色僵住,将几乎要送入口中的猪肠放回盘里。
只是刚被猪肺勾起食欲的虚空之胃又朝大脑不断发射饥饿信号,难受的龙西天骄只能操控云手将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食盘,又用坚定无比的意志,将意识沉入体内操控灵力开始主动修复经络的大业。
过了好一会儿,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衣裳的天哥儿背着双手走进屋里,一看盘中还有动都没动的猪肠,又看唐罗背朝食盘,不解问道:“怎么,是这猪肠不和你胃口么,怎么还转过去了?”
“麻烦帮我翻个身~”
将意识从星核中退出来,唐罗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天哥儿求助,作为一个勤俭持家的好青年,这种动动嘴就能节省灵力的工作,龙西天骄从不吝啬。
天哥儿无奈的走到床边,嫌弃伸出两根手指,揪着唐罗的肩膀便要将人翻过来,口中还问道:“话说你现在浑身经脉都断了,是怎么转过身去的?”
“谢谢。”
在天哥儿帮助下的唐罗翻过身来,瞥了眼已经微凉的猪肠淡淡道:“猪肺处理的很好,没有一点儿腥味骚气,之所以不吃猪肠,自然不是因为嫌弃,更不是害怕。只是想着你那药液连猪肺这么难处理的部位都处理的这样干净,这猪肠也就没有试得必要了!”
“是吗?”天哥儿表情有点儿疑狐:“确定是因为没必要试吃,而不是过不去心里那关吗?”
“当然是因为没必要!”
唐罗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况且我早前已经吃了一袋玉米棒子,只能说这肠子来得不是时候!”
一脸正气的表情与略带惋惜的语气,还有那透露着真诚与遗憾的双眼,如果不是唐罗的肚子恰逢其会的咕噜起来,天哥儿差点儿就信了。
“那我就端走啦!”
强忍着笑意,天哥儿将盛着猪肠的盘子一端边走,门房闭合时,响起一连串抑制不住的鹅叫。
只是听这声音,便能浮现天哥儿笑得满地打滚的场景。
面如死灰的唐罗生无可恋的望着天花板,过了好一阵,咬牙切齿的发誓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神通,等我伤好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这虚空之胃挖出来丢掉!”
刚还咕噜咕噜叫的主胃仿佛受到了惊吓,一下子缩起,这让龙西天骄的脸上,悲伤更加明显。
……
第二天大早,天哥儿又调了锅卤汁,将处理好的下水全都放进了卤锅里,然后便蹲在卤锅旁,不断调整里头卤料的位置与卤锅的火候。
随着卤汁慢慢沸腾,一股独特的香味自天哥儿的小院向外飘散,为了达到香气最大化,天哥儿还动了个小心眼。
最先那些蒸腾而出的香气全被他以云幕锁住,一直等到卤头煮到傍晚,才将锁住的香味整个放了出去。
这个时间,正是各家各户劳力下工,主妇们开始弄饭的时候,被卤味的香气一摧,累了一天的汉子哪能受得了。
只觉口内生津,腹中更是咕咕乱叫,循着浓烈的气味,便找到乐天哥儿的家门口。
若是换做寻常街坊,这些饿急了的汉子肯定会上前敲门,问问主家究竟做得什么好菜,哪怕讨不了几口肉吃,也可暗暗记下让婆娘仿制。
可在天哥儿的家门口,众人可没敲门的胆子,只有刚向天哥儿买了头大肥猪的老街坊六婶单手捧着装有饭菜还盖着块大猪肉的海碗,走了过来。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街坊,众人一看到六婶便围了上去。
对于男人们来讲,天哥儿是曾经东市口青天帮的大佬,虽然如今青天帮解散了,但天哥儿威望犹在,哪怕天哥儿待邻里向来和睦,他们也是敬畏居多。
但有些老娘们仿佛天生胆大,或是说直觉敏锐,她们能明确感受到,那些人是真正对她们有威胁的,平时哪怕见到个泼皮无赖也吓得不敢低头,但对于天哥儿这种威风更甚的帮派大佬倒是没什么畏惧的情感。
相处起来倒是比一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还要自如,是不是还会上门走动下,在东市口胡同的众人眼里,六婶就是这样一个老娘们。
所以一看六婶到来,众人便七嘴八舌地问道:“六婶子和天老大最熟,可知道这香气是个什么由来啊?”
“婆子也纳闷呐!”来送饭的六婶抽了抽鼻子,闻者院内传出的惊人香气不解道。
三百七十六章:肉香不怕巷子深
昨天来敲门,还是因为天哥儿在院里煮下水,那味道就跟煮屎差不多。
相处这些年,六婶知道天哥儿是真正面恶心善的好人,虽然青天帮大佬名头吓人,但青天帮却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天哥儿更是急公好义,仁义当先的好大哥。
纵观朝昌街面、码头,明的暗的帮派数不胜数,可那些帮派中人又有几个能和青天帮众那般能得善终。
从来将义气挂在嘴巴上的帮派大佬,全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只是很多因为风光与义气投靠帮派的年轻人,只有重伤残废之后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这么些年,只有青天帮的云老大,真正做到了把义气放在心里,即便在帮派解散之后,也经历看顾曾经的兄弟。
这些人有的混的极好,在菜市口当档头,继承家中商铺当掌柜,弄了条小船开始跑商,就算是混得不好,也被塞进了什么酒楼、商行学习一门安身立民的手艺。
如果朝昌的帮派都能做得跟青天帮一样,那么老百姓自然不会对帮派有什么抵触,只是如今朝昌的帮派,全都是些干些行钱收债,逼良为娼,开设赌档的阴损勾当,挨着边就弄得百姓家破人亡。
偏偏警备所只会去打压如青天帮这样背后无靠山的帮派,对于那些真正有后台的帮派,却视若罔闻。
在这种情况下,天哥儿虽然名声甚拢,可财政状况却好不到哪儿去,偏偏这还是个心高气傲的主。
前些日子皇甫商队大败而回,很多人便心中暗自猜测天哥儿的股钱估计打了水漂儿,就菜市的档主说,天哥儿已经好些天没去了,结合昨日问到腥臊的下水气味,六婶儿判断,天哥家应该是断粮了。
所以今天跟自家男人商量了下,便端了碗大肉饭往天哥儿家送,对着香气也是莫名其妙啊。
正在众人议论时,天哥儿家的院门突然打开,如雾的香气轰得一下拱出来,众人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诸位街坊围在云某人门口,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呀?”
满脸的笑意的天哥儿迈步而出,朝着众人明知故问道。
可嘴馋贪香这种事儿,面对普通的邻里街坊倒是容易说明,但对着明眸皓齿天哥儿倒不是那么容易宣之于口了,众人支支吾吾,谁都不想第一个露出心意,反倒是身为女子的六婶没有这些包袱,垂涎地问道:“天哥儿,院里这是煮得什么,怎的香气这般浓郁。”
六婶一边询问着,鼻头还不住地抽动,更是踮起脚尖往屋里头打量,仿佛想要穿过天哥儿的肩膀将院中那口翻腾着热气的大锅看个究竟。
“昨儿不是和六婶说了吗,里头煮的是猪下水!”
天哥儿微笑着让过身子,好让六婶儿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而众人一听锅中煮的是下水,皆是不敢置信,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天哥儿说笑吧,朝昌的猪本就腥臊味儿极重,猪下水更是臭不可闻,往年饥荒的时候倒是煮过几次,但吐出反倒比吃进得更多!”
“没错没错,早几月家里揭不开锅的时候,我也去猪栏捡了几块猪肺回来,洗了整整十几桶子水,这猪肺的腥味还是一点儿没少,吃了两口便没吃了。”
能想到猪下水的可不止天哥儿一个,下层人民早就将主意打到了这些别人弃之不食的肉类上,但任凭如何晾晒,冲洗,爆炒,煮沸,这下水的腥臊之气就跟跗骨之蛆般除之不掉。
这就是朝昌人不吃下水的真相,别说人不爱吃,就连畜生都受不了下水的腥臊之气,只要误食便干呕不停。
可如今众人闻着院内那锅冒着香气的红肉,哪能相信这就是臭不可闻的猪下水。
早就想借着街坊邻里口碑打开市场的天哥儿一看众人被吊起了胃口,便借坡下驴道:“这真是猪下水,昨天煮了一大锅,正好分给大伙儿尝尝?”
“哎呦,那感情好!”丝毫不知矜持为何物的六婶儿咽了咽口水道:“这味道可真是香惨了,正好带回去给我家男人尝尝。”
出门讨食都不忘男人的说辞让众人一阵哄笑,而天哥儿则是转身回屋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只只小瓮,拿着大勺连肉带汤的装进瓮里。
大铁勺每在锅中一翻,香气便朝外一卷,只听见门外此起彼伏的唆咕咚声,全是受不了香气而吞咽的口水。
就是为了让门外的人记忆深刻,天哥儿的大勺每次从锅里捞起,都要抖落抖搂,让众人看清楚浑身浸满卤汁的肉块那威严的模样。
等到天哥儿慢条斯理的将小瓮一个个装满,屋外的街坊眼睛都已看直。
刚拿到小瓮,也顾不得烫手,便要探手去抓,煮沸的卤汁和滚烫的肉块烫得门外一群人鬼哭狼嚎。
但被诱惑许久,此时美食当前,哪还有人顾得上体面,一个个化身无情铁手,就想尝一尝这泛着神仙香气的下水究竟是个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