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知唐星已被元洲徐氏纳入亲族的衍空还是不肯放弃首徒的执念,而漏尽通造诣深厚的衍善却能知道,衍空此去将会勾起多大的因果。
可这世间缘法便是这般奇妙,所有规劝都是因为规矩者见到了他人未曾见到的东西,可无奈之处在于,即便你看到了,你也劝不住。
非但劝不住,你越劝,他反而走得越快,于是小危变大险,大险酿巨祸,此中酸楚又能与何人道。
罢了罢了,合十一礼便当惜别,衍善不发一语。
而衍空却没有这般洒脱,修行无岁月,人间已千年,很多时候一声再见便不知何日再见,一想到今后很久都听不到衍善教诲,衍空不禁悲道:“师兄,师弟要走了,此行不论成功与否,都得回中州建立山门,传无苦寂灭心经真法,此间一别,他日不知何时再见,师兄可有什么话要对师弟讲么?”
沉默一会儿,衍善抬头,朝衍空道:“福不可受尽;话不可说尽;势不可使尽;规矩不可行尽!凡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师弟,你记下了么?”
没有灵力灌顶的噱头,没有佛光普度的威势,只是简简单单的四句话,却蕴含佛道至理,让衍空振聋发聩,久久不能自已。
就连早已不得寸进的佛法修为都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一些曾经不明白的道理,更是突然间开朗。
再朝衍善行一五体投地的大礼,衍空转身离去。
……
北邙、凌霄宗
在玄机宗清微道长说项下,凌霄宗自然大气地将玄冥柩借了出来。
拥有万载玄冥之气的灵柩可以冻结一切,即便是阴阳相济的灵种被这神物一罩,也被冻结。
看着云孙的肉身装入玄冥柩后停止崩塌,王弗灵终是露出一丝笑意。
朝着抬棺而来的阳亢宗道谢,心情大好的王无敌更是在凌霄宗讲道三日。
纵横无敌的王弗灵讲道,吸引了凌霄宗所有闭关的长老以及客卿,更是惊动了玄机宗很多闭关的宗师。
若不是王弗灵的星辰法相在三日后散去,凌霄峰几乎要被北邙的强者挤爆。
毕竟对他们来说,能看见王无敌这样的人物演法,多多少少会对自身的武道产生裨益。
三百四十六章:求死
小小一个凌霄峰上挤满了北邙的名宿,强者的气息将天机搅成一团浆糊,莫说只是一道星辰法相,便是王弗灵本尊在此,他也无法感知到,有一位绝世强者,悄悄落进了天池热海边中。
姬氏圣王强者姬燮,觉醒地级三品霸下血脉,并将不灭战体修行至二品程度,开启心火、脾土、肺金、肾水四处神藏,并将兵锋战法的观想参悟极境,身负数十种增益秘术,战力绝巅。
而除了这位姬氏圣主外,还有几位凌霄宗的长老,正围在天池热海的泉眼中,仔细观察着玄冥柩里头那具支离破碎的肉身,并以一种热切的眼神,望着正在施术的姬燮。
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治愈王禅,而是有了另外重要的发现。
王禅的肉身与神魂,竟有分离之势,更让人觉得奇妙的是,根据徐老赢的说法,王禅是以拟灵法铸魂,铸就一座魂殿。
以神舍为屋脊,按照王禅构想,若是将来登临彼岸,这魂殿可建魂宫九座,供养生魂九缕。
可眼下,开启观照神瞳的姬燮非但没有找到那个魂宫,反倒是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
“王禅神舍中的魂魄,竟已存在百年?”
……
朝昌城外,浮云寺
在衍空离开不久后,天哥儿也带胖子下了山,至于承诺过的斋饭,自然用食材不足推脱掉了。
偌大的浮云寺中,只剩下衍善与唐罗两人。
而衍善除了每日的五堂功课外,还多了一项照顾病人的职责。
每日被慈航宝光至少照样两次的唐罗伤势好得很快,但他的心中却越发焦急了。
或许在衍善眼中,唐罗是失去所有意识的活死人,但唐罗的意识却是无比清醒,所以心中越发的急切了。
他不知道星道将他传送了多远,也不清楚眼下他在何处,更不晓得循着神符的追兵多久会赶到。
但他明白,一旦追兵找到他,便是滔天的劫难!
发现勾陈就是唐罗,第一个完蛋的就是龙西,元洲外戚的身份根本保不住他,因为徐氏的剑修已经不止一次扬言,要将勾陈碎尸万段。
而以唐志的狠辣果决,一旦发现苗头不对,他已经会尽全力的暴露不灭战体,将这场原本只针对龙西的战争,变成韩氏复辟的号角。
到时候,整个天下将会乱成一锅粥,而经过千年休养生息的韩氏会有什么手段,谁都料想不到。
如果他只是孑然一身的话,那么两眼一闭,哪管它洪水滔天。
可他还有父母双亲,还有蠢弟弟和可爱的暖暖妹妹!
因为他的愚蠢,将这些亲人统统葬送,这种事他绝不能允许。
更别提,还有这两个救他的好心人了,唐罗的意识虽然清醒,但也只有内视清楚,外视的感官早已模糊。
但他清楚看到那片云雾将修罗神心从体内取出,而要封印这样一颗跳动的魔心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还有这个被衍空称作师兄的男子,如果说跟衍空和非天教的接触让唐罗觉得此间的佛门根本就是污秽的话,那么衍善的存在便让他明白,只要还有这样真正心存慈悲正念的禅宗修行者存在,佛门就败不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他能无数次感受到衍善在救治他时的惶恐。
那种恐怖就像是背负着最重要的东西走在一条陡峭的山壁上,婉言曲折的山路只能供一人通行,而两边皆是悬崖峭壁,而这负重行走的人,还被蒙上了眼睛。
面对这样大的恐惧,衍善竟还能每天来治愈自己,究竟是哪来这么大的慈悲啊?
这样一个好人,可不能被我拖累了!
在浮云寺的第三天,唐罗终是攒够了灵力,施展了仙风云体术!
他裹满纱布的身体依旧僵硬,但并不妨碍他从后背的毛孔中将灵气稳定输出,就像是被人临空架起,唐罗从床板上浮了起来,并顺着大开的窗门飘飞出去。
在他离开房间的第一时间,正在早课诵经的衍善幽幽地叹了口气:“施主,这又是何苦啊”
此时的天哥儿,正带着经脉断续的药草上了山,正看到站在山门前的衍善。
“大师,您这是在看什么?”
天哥顺着衍善的目光投向天外,一无所获之后回首问道。
“云居士,若是有人临死都不愿牵连无辜,会掀起灭世之灾么?”
衍善没有低头,依旧眼色迷离望着天外浮云,就连问话的声音都含着一股幽意。
但天哥显然没听懂衍善在说什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应该不会吧?”
“对了大师,那人的伤势怎么样了?”
答完问题,天哥又提起了唐罗,而这问话终是让衍善改变了姿势,他低头朝天哥儿道:“那位居士,刚刚离开了。”
“离离开?”天哥一愣:“大师别开玩笑了,他浑身经脉尽断,筋腱更是被撕扯成线,就连骨头都没有一处完整的,气海更是碎成筛子般无有一丝灵力遗留,神魂神舍更是枯竭了一般,这样的情况莫说是行走,便是蠕动都无处借力,他该如何离去?”
确定唐罗无法自行离开的天哥又有了新的猜测:“难道是手持另一张神符的追兵找过来了?”
衍善轻轻摇头否决了天哥的所有猜测,感叹道:“若非亲眼所见,小僧也不相信,天下竟有意志这般坚韧的武者,更不相信,天下竟有如此高绝的灵力控制,吾辈实难及也!”
出家人不打诳语,很多时候衍善宁愿沉默也不愿对一件事下定论,但以他的来历,不论是在见识和武道造诣上,都要超出一般武者不知多少,连他都能赞不绝口的年轻武者,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天哥对唐罗越发好奇了,便问道:“大师,他去哪儿了?”
“云居士请随小僧来。”
衍善一步踏出,以神足通虚空拾级而上,而天哥儿则是袖袍一甩,云气化作云莲,跃身而上,追着衍善而去,并以薄雾掩盖两人身形。
三百四十七章:恩情
虽然仙风云体术很精妙,但唐罗也走不了多远,毕竟他的灵力总量摆在那儿,但经过他的计算,应该足够可以飞回到他从星道坠落的地点。
没有错,他是去找死的。
顺利来到记忆中坠落的位置,唐罗重新躺到了那个已经被腐蚀的只剩墙根的地方。
原本他是想在空中散去仙风云体术然后坠下去的,但考虑到如今的身体强度,他还是很知趣的飘落下去,以脸面触地扑倒。
而之所以回到此处并以这样的姿势着陆,是因为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他的经络全部断裂无法施展什么灵技,但他还有神通啊,呵气成箭除了凝气成剑外,还被他开发出了另外一种用途。
在这片荒原的地底,沉入了大片的血煞,虽然世间煞气最终都会沉入地底,但短短三天的时间,应该没法沉入太深,应该能够吸出来!
倒运的神通让唐罗的口窍如同长鲸吸水一般,无数的泥土沙石被他吸入腹腔,灌入虚空之胃中。
这强大的吸力也勾起了陷入地底的血煞,本就是因为神心汇聚的煞气对唐罗的身体有一种天然的熟悉感。
这些煞气在吸力下从地底升起,与天地元气接触的刹那,浓郁的血煞再次出现贪婪地腐蚀红雾中的一切。
首当其冲的便是唐罗的面孔,原本已经渐愈的年轻脸蛋一接触血煞便被化作酸雾,没了灵力做基础的肉身面对血煞,便是这样孱弱。
仅是红雾扑面,就将唐罗的整张脸腐蚀的只剩面骨,只有两颗眼珠子不知是因为神通还是血脉的关系,竟然完好无损,丝毫不被血煞所伤。
吞噬完面部血肉的煞气更加浓郁,顺着唐罗的脖颈便从下方行进,大口大口地吞噬血肉,而浑身的纱布,更是早早的化作酸烟飘散。
等到追兵到来,发现的就是一具被血煞腐蚀殆尽的残骸,这样应该联想不到龙西那头儿去了吧!
做完这一切的唐罗又开始了闭门等死,没了灵力强化的肉身后,这一次意识模糊的速度,出奇的快。
但人世间的事,总是这样充满意外和莫名,原本晴空万里的荒原突然阴云密布,一场涤荡人间的雷云扑簌簌地落下。
血煞被响雷一震,便缩回了地下,连吞噬血肉的工作都顾不得了。
“难怪血河神剑被王弗灵这样轻易的破去,就冲这样胆小的根性,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副作用还这么大,垃圾灵技,毁我肉身!”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要是唐罗此刻能够给后人立个碑,他一定掏心掏肺的写下警语,让所有能看见的修行者千万不要去练什么血煞秘术。
这东西真的坑人,顺风顺水的时候感觉挺强的,可一旦受点伤病什么的,那真是要了亲命。
果然,修行还是得走正道的,古之圣贤诚不起我也!
在生命终结的前一刻还在思考修行的事,唐罗觉得自己应该能算是嗜武成狂了。
如果没有那道莫名其妙的慈航宝光,唐罗觉得这个人生,应该已经可以画上完满的句号了!
“这两天碰上的好人,怎么比前二十年加起来都多!?”
感受慈航宝光正在肉白骨的神效,唐罗也顾不得遮掩了,连忙控制灵力碰撞发出声响道:“请大师住手!”
如艳阳照世的宝光突然一顿,衍善问道:“蝼蚁尚且偷生,施主侥幸得活又为何寻死?”
“大师慈悲为怀,小子铭感五内。只是小子不死,这天下将会生灵涂炭,战祸四起。哪怕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小子的这条命,大师也不该救!”
通过灵力碰撞发出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冰冷的就像是没有感情的石头人,哪怕是谈论自己的生命,也没有一丝温度。
而衍善更是一怔,就连慈航宝光的波纹都在颤抖。
或许在其他人听来这只是无稽之谈,毕竟杀一人而救世的故事,只会在故事画本中出现,可透过漏尽通真正得窥天机一面的他,清楚地看到了那个血流成河的天下,还有支离破碎的龙州。
漏尽通窥伺到的天机或许会变,但绝不会有假,而结合唐罗的话,不由得让衍善怔在原地。
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衍善信奉的仁善之道在漏尽通的天机面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
慈航宝华化作的般若在衍善脑后旋转,彩色的光华乱作一团,预示着衍善此时心中的纠结迷茫究竟有多么严重。
在这稀哗的雷雨中,衍善尝试说服自己接受天机的启示和唐罗的劝诫,可任凭他如何思索,都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安排。
衍善在雨中矗立良久,可这天地不会专等某个人的决定,就像雷雨急骤却无法长久,乌云终会散开。
“杀一人而救万民?此道,绝非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