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统领之所以能够鼓起勇气质问族长,因为现在武堂的最高领导人昏迷不醒,所以由神武军统领唐羿暂代唐森之责,统领武堂。
唐森接过唐罗递来的水,一口饮尽后,将身子沉入药桶中,没有做声。
“父亲。”唐罗坐在药桶边,认真问道:“我听到消息说,驻守武堂是为了给族人争取更多的时间,所以只要再守三天就能突围,但我觉得这根本不现实。”
“眼下祥云谷被团团围住,弥氏联军高端战力不算什么,但那几万的蜕凡将士却不好相与,他们把守者祥云谷的几处要道,不管我们从那个角度突围,都会被埋伏,根本出不去。”
“所以我认为族长给出的根本就是个假消息。”
唐罗心中的怀疑越来越重,倒不是怀疑唐志的决定有私心,而是怀疑计划是不是出了问题,眼下弥氏联军围而不攻的意思越来越明确,而看联军武宗袭击的目标也能知道,这一次弥氏就是为了将唐氏的蜕凡武士蚕食,偏偏族长还要在三天后突围,这不是明摆着给弥氏机会么。
太多的问题聚在一起,让他已经捋不出线头,之所以等在静室中,除了担心父亲的状况外,也是为了做一个弊:“您给我交个底,族长到底在等什么?”
唐森抬头看看儿子惴惴不安的表情,沉吟了一会儿道:“唐左回来了么?”
“没有。”唐罗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那个人,却还是沉声答道:“从洪水来后,就再也没看见暗雷堂首座唐左和那几位顶级武宗,就连他们的蜕凡大队都并入武堂,现在归房统领麾下。”
算算时间,这些人都已经没了小半年了,若不是此刻唐森提起,他都快把这些人忘了。
而唐森听到唐左还没露面的消息,朝唐罗解释:“这场大战,真正的胜负便在唐左身上。”
“就凭暗雷堂几个武宗?”唐罗皱眉不解:“眼下数万蜕凡围山,弥氏联军近两百位武宗虎视眈眈,就暗雷堂那几人,能有什么作为。”
除非暗雷堂九个都是大宗师,不然说破大天去也就是九个武宗而已,就算现在全部回到祥云谷,也无法帮助唐氏一战定鼎吧。
“九位不够,那你觉得多少武宗可以倾斜这场胜负?”
话说到这里,唐罗已经有些明悟:“父亲的意思是,唐左带回来的力量会左右这场胜负?”
六百三十章:开春
龙州历1781年正月初九、立春
立春者,四季之始,万物复苏,阳和启蛰,品物皆春。
对龙州西部的百姓来说,最寒冷的冬天总算过去,但这并不意味着生机勃勃,反倒是因为开春,死的人更多了。
秋收时节突然出现的洪水将龙州西部淹成了万里泽国,即便是豪门大族也无法兼顾秋收与避祸,平原被淹没的意义是,百姓无地可种,无粮可收,世家亦是如此,只能以存粮度日。
而洪涝间,占据各个山头的饥饿世家露出了最狰狞的面目,让整个西部变成了一座水火交融的炼狱。
豪族跑马圈地,望族委曲求全,小族失去一切,百姓命贱如蚁。
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一座百万人的巨城,一场滔天洪水下来能有三分之二人活下来便是幸事,而剩下的这些人,至少会在之后的饥荒中死去一半。
厮杀、争夺是这场天灾中的主旋律,唯有各城豪族端坐云间,手持杯盏笑看人间炼狱。
陵江一脉自上游起共有十座大城,分别是漳同城、扶灵城、兰山城、西陵城、清水郡、神平城、瞿塘城、安东城、泊马城、截江城。
这十座城坐落在陵江两岸,上游接壤龙江主流,下游至西陵峡谷是陵江最有名的十座城市,同时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城市,特别是西陵、清水、神平三城,更是因为地势的原因被洪水彻底覆没成为历史。
而其他的城市也不好受,除了兰山城因为建在兰山之上没有受太大影响外,剩下的各大城市的平原都被洪水冲毁,以致颗粒无收。
因为饥饿和争夺粮食发起的氏族战争在龙州西部比比皆是,其中大多都是由各大望族挑起的。
比起投奔豪族委曲求全或成为附庸,各个望族们更愿意用自己手中的刀剑去抢夺必要的生存物资。
天灾面前人人平等,强者生存弱者淘汰本就是最基本的道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再用道德约束自己,武者化身狼虎,在这个丛林中肆意的捕猎虐杀。
但仁德这件事,便是在最黑暗的时候才能彰显出自己的力量,在各个城市因为几十袋粮食打生打死的时候,却出现了这样一支奇怪的船队。
他们的冰舟能在洪水中穿行,他们游走在龙州西北各个城市,他们调停了很多氏族大战,他们将灾年中人们视若珍宝的粮食成吨成吨的分出去。
没人知道这些人哪来这么多的粮食,只知道这支商队不管走到哪儿,战争便会止息,灾民得到抚慰,即便是原先势成水火的家族,都被团结在了一起。
能做到这样的事,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支船队有粮又大方,更是因为船队上有九位强悍到极致的武者,令人望而生畏。
他们一手拿着抚平灾难的粮食,一手举着掌握雷电的利刃,游走在龙州西北,将一个个氏族团结在一起,并将一个消息传递给所有受过恩惠的家族。
“正月初、西陵北、遣云峰、本座代唐氏邀诸君共商大事。”
这则消息并未流传开来,却是随着船队的动向传播了大半个西部,被各个中小家族的掌舵者口耳相传。
能够被船队接济的,大多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中小型世家,这样一个世家中通常只有三五位凶境,不然也不会落得灾年无所适从的地步。
拿到粮食的同时听到这样的通知,所有家族最初都是抗拒的,毕竟能够混到一族之长,谁都知道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可无奈家中老友嗷嗷待哺,很多世家只能一边接过船队的粮食点头称是,一边心中筹谋着怎么避开这次邀请。
扶灵城外涪陵山
几个世家的族长坐在山洞中愁容满面,没人能想到抱团取暖的这几位两个月前还是打生打死的仇敌,而此刻却像是形成了什么默契,围坐在一摊篝火边。
没有人说话,只是沉默的往篝火中加柴续火。
柴火在火焰中噼里啪啦的乱叫,仿佛是在催促着几人说些什么。
一位面色黝黑的壮汉将手中木柴掰成细条添入篝火后,将双手撑在盘坐一起的两膝上,定了定神朝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人问道:“刘家主,你去么?”
虽然曾经是打生打死的仇敌,但这几月相处还是有了默契与羁绊,几个世家团结在涪陵山上,抵御着豪族的逼迫和侵蚀,度过了最漫长的冬天,早已形成了不俗的默契。
而这些日子的相处,也让众人发现,虽然书生模样的中年人手上功夫不够硬,但聪明思辨,能看到和想到众人想不到的事,所以大家商议之时,都会听从此人的意见,这次也不例外。
“我要去。”被称作刘家主的中年人抬起头,看了看几人,补充道:“不得不去。”
能在这场灾难中保下所有族人,靠得就是那支船队支援给几族的粮食,让这么大一个灾年对他们这样弱小的家具几乎没什么影响。
但也是因为这些支援,让开春的他们更是窘迫,他们已将涪陵山可开坑的天地都开了,武者们更是没日没夜的在河边渔钓,但粮食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这是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灾年不死人也这样可怕,避过了刀兵却避不过饥荒,除非他们将老弱妇孺全部抛弃,不然粮食注定是不够吃的。
“李当家的。”中年书生将目光投向面色黝黑的壮汉,郑重道:“此行我会带上舍弟,若是三月未有消息传回,还请您对刘氏关照一二,拜托了!”
说话间,中年书生翻身坐起,当着几人面一个头磕在地上,让壮汉大惊。
“刘家主这是干什么。”壮汉与中年书生对坐,中间隔着篝火,一看对方跪下,急忙伸手去扶,情急中两臂直接架在了篝火上,火焰燎着了他的衣袖,众人一阵手忙脚乱。
壮汉将焦黑的两只衣袖撕下丢在一旁,露出两条铁铸般的胳膊,坐到了中年书生身边,叹道:“其实我本想让你这书生帮忙照顾李氏,没想到却被你抢了个先,那也好,我们兄弟一起走一趟西陵,看看这唐左的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六百三十一章:同去
中年书生一听,惊惶道:“李当家的不可,你若是离了涪陵山,若是强人来袭怎么办?”
几家大战被唐左调停后便一起住在了离扶灵城不远的涪陵山上,几个月来的相互扶持也让众人更加了解了几家的能为。
李家虽然兴起不过百年不算什么名流,但一身锻体横练的功夫却是无比惊人,每当战起全靠他冲锋在前扰乱阵型才能保得后方无恙,一听说他要离开涪陵山,中年书生当场便急了。
“刘家主你啊,也就大事清楚小事糊涂。”面色黝黑的壮汉摇了摇头道:“眼下开春,大家耕种都来不及,谁还要出来抢粮。过了这样一个冬天,谁家又有余粮。”
他们这些得到船队资助的家族这个冬天过得还不错,但这个春天却要了亲命,而那些在冬天打生打死艰难活下来的世家,因为人口的关系,只需要一小片土地便能足够养活一族。
所以好与坏真的很难说清,也许万物本就有它运转的规律,强求不得。
“唉。”壮汉叹了口气伤感道:“诸位也知道我李家玄黄体是一门以锻体为主的功法,虽然我拿了最多的粮食,但消耗也是极大。不瞒诸位,十天前李家便已断粮,若不是周兄的捕猎队接济,家中老小怕是一口肉都吃不上了。”
“这是哪里话。”一直默不作声添柴的精壮汉子听到‘接济’二字,皱眉不悦道:“若不是李兄的救命之恩,某家此时已经葬身鱼腹,些许血食算得了什么,只是现在洪水平息,扶灵城的几大豪族也组织了大规模的捕猎队,收获越来越少了,是某愧对李兄。”
上古时期体修大能横行是因为满地的凶兽妖灵,行走天下的武者紧靠捕猎就能吃饱,而到了武道大昌的现世,再想要锻体便一定要有极大的资源支撑,不然根本练不出什么东西。
锻体的凶境武者,已经不是普通的白米白面能够养活的了,因为这些食物能量太低,哪怕以凶境武者的能量转换率也够呛。
若是壮汉放开了肚皮,一顿至少二十斤白面才能吃饱,而这些白面下肚不过几个时辰又饿了。
这也是为什么李氏功法强横,强者却不多的原因,因为相比于一般武者的损耗,体修的能量需求实在太大了。
“要我说,就一起去!”
众人将目光集中在了突然出声的高瘦男子脸上,只听他继续道:“你们也别太长他人志气,听说西陵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整座城都被水淹了,我看这唐家根本没工夫算计我们,先找一座新城让族人住下才是正理,找我们大概是想请我们帮着攻城罢。”
几人边听边点头,显然高瘦男子的说话是最符合逻辑的推测,毕竟西陵整座城都被淹了,唐氏总不能全族幕天席地当野人吧,豪族终是和他们这种普通氏族不一样的。
高瘦男子一看众人点头,更加来劲,接着道:“如果唐氏找我们共商大事真的是这样的要求,那我们回绝了便是,总不能因为拿了他们百十万斤粮食就去拼命吧。但如果唐氏只是想让我们壮壮声势,掠掠阵,我倒觉得可行。再问他们要个百十万斤粮食不过分吧,只要熬到夏收,我们的粮食便不会这样紧缺了。”
“我觉得老吴说得对。”壮汉听完高瘦男子的话,朝着众人点点头道:“如果我们每家派两个人,便是整整八位凶境武者。而且这些日子我们相互扶持培养的默契便是对上豪族的武宗小队也丝毫不弱。我们便一起走一趟西陵,若是唐左提出的条件我们做不到,走了他也奈何不了我们!你们怎看?”
围在篝火边的几人相互看看,眼中都已有了决议。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龙州西北各处,因为初春缺少粮食的世家再次想到了那支神奇的船队。
若是将视角上升至九万里的高空俯瞰龙州全图,便会发现从年初开始,龙州的西北角不断有三三两两的武宗升空,目标都是西陵西北二百里的那处孤峰,名唤遣云。
短短几日,便有数百位凶境强者聚集在祥云谷以西百余里的山里,而将祥云谷团团围住的弥氏并不知道。
危险,就在身边。
龙州历1781年正月十一、遣云峰
已经被挖空的山体最上层便是议事厅,而此时座无虚席,并且每一位都是凶境的强者,这群凶境武者中,最长的来了三天,最短的今天刚到,此时被聚拢在一起,静静地等着东道主说话。
而站在议事厅最大那副北山壁画前的就是船长唐左,有着方正五官的暗雷堂主嘴角噙着笑意,一袭苍紫色蟒袍紧紧贴合身体,腰间绑着条花纹系带,一头黑发披散在后背,极是潇洒。
平心而论,一个蜕凡巅峰的武者面对几百位凶境武者炯炯的目光,易地而处自己怕是要吓尿裤子了,而首席的唐左却是风度翩翩毫不露怯,光是看到便让人由衷发出一声赞叹,但此时很多人的心里却多了几分惋惜。
看着台下众人目光炯炯,唐左上前一步扬声道:“既然人都已经来的差不多了,本座也不耽误时间。”微微躬身致礼道:“首先感谢诸君信守承诺来到此处,真令遣云峰蓬荜生辉。”
底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大多来自坐在前排的大族武者,而后位的不少武者却只是抱着胸冷笑,像看看唐左还能强装镇定到几时。
到了西陵地界后,他们算是搞清楚了唐氏现在的情况,岂是一个惨字了得。
唐氏的族人们已经按照序列撤退,却在各地被龙州最精锐的仙禽羽卫追杀。
而他们族中的主力几乎全都被困死在北山祥云谷,听说被数万蜕凡和两百凶境团团围住,只能据大阵以守。
更有小道消息说,唐氏已经启动了血裔分流,将族中最优秀的一批人送到了昆吾。
如果说来之前他们还抱着让唐氏帮他们一把度过难关的话,等到了之后期望便彻底破灭了。
好些个武者心里已经咬定,若是唐左要他们参战,他们哪怕不要粮食也要告辞离去,总不能为了一点吃食,去跟龙州最凶猛的武宗火并吧。
六百三十二章:责任
“别急着谈大事,我们就先讲讲眼前的事!”人群中一位抱刀而立的武者突然出声打断了唐左的发言,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原本站在他身边的武者忽然散开露出了大片空荡,抱刀男子上前一步,将怀中长刀住在地上,双手扶着刀柄,朝着台上唐左扬声道:“唐船长上次说,正月邀我们来遣云峰是有要事相商,现在我们来了,却是看到西陵唐氏战败被围,这跟要商大事的模样,相去甚远吧?”
这次大部分世家聚集此处其实对要商量的大事并不在意,每个人都想着能不能再从唐氏要到一点粮食,但初到西陵便看到了唐氏族地被破,不用想也知道粮食的事儿肯定没着落了。
众人之所以还聚在这里,一来是因为在水患最严重的时候唐氏对各族有恩,现在唐氏落难,大部分人都想着能不能帮把手,起码将唐左这一支护着离开,也算了了因果。
二来还是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西陵唐氏的富庶千年来陵江两岸各个大城有口皆碑,听说他们还跟北邙玄机宗有密切往来,所以他们相信,即便唐氏战败,顶尖力量也不会损失太多。
以唐氏的底蕴一定可以在北邙东山再起,此时结个善缘,留待来日也算不错。
只是还留在此地的人大多已经不抱能够拿到粮食的期待,所以多少还是有些失落,但唐左还是一副强装镇定的模样,无疑勾起了一些人的怒火,而抱刀男子的话,就像是点燃炸药的药引,一时间议事厅里的强者们纷纷开口,无比闹腾。
“唐船长,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又何必强撑,有我们给你压阵,你让弥氏在祥云谷开个口子,唐氏放弃族地另起炉灶,和和气气不是挺好。”
“压什么阵,老子这次来是找粮食,可不是为谁助拳,真是晦气,告辞告辞!”
“无胆鼠辈,忘了你被王家逼到绝路时是谁给的粮食过冬,现在看到恩公家族落难不思汇报还要冷言冷语,钱某羞于为伍!”
这边几个神平来的世家在争吵,那便又是兰山城的几个世家看着他们抱胸冷笑,随着抱刀男子的发言,整片会场都失去了原有的秩序。
毕竟这儿每个人都是一方豪强,即便是落魄了心气也是很高,曾经有着西陵唐氏的名头压着,众人还能控制情绪听唐左说话,但现在唐氏已显败像,想要对这一屋子的强者呼呼喝喝,一个蜕凡境的唐左,显然不够分量。
而李黄玄带着涪陵山一众的老伙计站在大厅边上的角落,看着突然乱起来的议事厅也是满脸苦笑。
这议事厅中的座次排序是按照来到遣云峰的时间安置的,他们来的最晚所以只能呆在最后,本来还对这个安排不满意的几人,看着现在闹哄哄的会场,这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倒是个可以悄摸离去的好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