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的三人睁眼,看到是唐罗出现,连忙起身恭敬道:“见过家主。”
名士们亦纷纷起身,对着唐罗艰涩的拱了拱手,满脸的羞愧萧索。
“诸位怎么一副愁容惨淡的模样。”唐罗笑道:“我提前回来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吗?”
杜霆几人挂着轻蔑的笑意,扫过厅中众人,孙金方苦笑应道:“天骄别打趣我等了,短短不过十数日,天骄全权委托的赈粮便出现这样大的疏漏,若不是天骄回来的及时,由这民怨肆意蔓延,老夫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天骄厚爱。”
“是啊天骄。”老农打扮的沈大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这小老头的五官皱巴在一起,后怕道:“天骄还是将赈粮的事宜收回吧,小老儿真的无法胜任,短短几日就败光了祖辈阴德。”想到被百姓指着鼻子骂祖宗的场面,沈大发只觉得沈家数代积善尽毁于己手,哀声道:“小老儿现在就想一死了之,但又有何面目面对沈家的列祖列宗呦。”
悲怆的沈大老板唉呼一声,眼泪便吧唧吧唧的往下掉,看得议事厅中名士心生不忍,纷纷转过头去。
短短三日,这群曾经备受爱戴的西陵名士感觉到了什么叫恶评如潮,一个人污蔑以大部分人的心境修为都能无视,即便有两三人污蔑也不过愤然驳斥,但当这个数量一下膨胀到千人,万人的规模,就不一样了。
如同排山倒海的污水泼来只会让人崩溃,他们不知道这些曾经爱戴自己的百姓怎么了,甚至会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如他们所言就是个虚伪的混蛋。
唐罗看着眼前最低都是蜕凡巅峰修为的西陵名士一个个后怕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
原本他一直以为,以这些人的武道修为应该可以勘破此事,但看起来,还是得自己疏导疏导啊。
“诸位真的以为今日百姓表现出的状态,就是他们真实的模样吗?”唐罗满脸好笑的反问道:“不过是有心人挑唆之下的结果而已。弥氏的风媒、不甘失去权力的小世家、自命不凡的流浪武者、心性扭曲的盲流。百姓搞不清楚真实情况,加上身处在那激烈的环境下才显得暴躁,只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做得事是对的,他们是在冒着生命危险质疑贪婪的西陵名士。你给他们几日时间冷静,他们之后自己想想都会害怕。”
一群最高不过初入蜕凡者就敢聚众冲撞最低都是蜕凡巅峰的名士们,唐罗都不知道是谁给他们的勇气。
也就是西陵和平的几百年,若是换在一些战乱不断的地界,哪有百姓会响应这种莫名其妙的愚蠢行动,端坐天穹的唐罗看得真切,人群中呼声最响亮的那几个,都是修为在身的修炼者,身边跟着一群表情狂热的拥趸,这种情况下唐罗要还能想不出这群人的来历,也枉费他在唐氏风媒属呆了这么久。...
五百零五章:朝圣
弥氏的风媒属与唐氏的结构不同,若说唐氏风媒属的核心是嫡系风媒加上普通风媒的组合,弥氏的风媒属便是另一种行事的存在。
在唐氏的卷宗中有明确记录,弥氏风媒属分内外两围,所谓内围就是南岭兽谷中的九层高塔,那是弥家培养血鸦灵鸟用作探视情报的所在,也是弥家号称龙州西部第一风媒属的真正原因。
但除了这块与一般风媒属大相庭径的九层高塔外,弥氏还有一支只是逊色唐氏少许的传统风媒属,同样是以风媒为本,培养精通潜伏、刺杀、易容、煽动、追踪与反追踪、建立情报网的特殊风媒。
如果说唐氏的风媒更像是情报工作者,弥氏的外围风媒就更像间谍和刺客,这些混在人群中煽动民愤的修炼者,一看就是经过训练的专业人士,用屁股想也知道,现在三方对持,最不愿意这样僵持下去的人,除了弥家还有谁。
原以为有了和萧子玉约战的障眼法,至少可以给赤霞山争取一个月的和平,没想到弥家的风媒属早就派人潜伏在了赤霞山,一有机会就要跳出来给自己添堵,也真是够够的了。
唐罗的说法让议事厅中的西陵名士们精神一振,孙金方更是再次询问道:“天骄的意思,这场暴动其实是因为有心人的煽动,而不是百姓们真的对吾等有意见吗?”
名士们目光炯炯的望着唐罗,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被人们这样质疑,几乎让他们产生了自我怀疑,甚至升起了“会不会真是自家族人贪墨了粮食”这种念头。
这就是三人成虎的可怕力量,但现在有一个人出来告诉他们,其实这只是一场阴谋。
对他们来说,如果真是阴谋,他们就可以放下对自己的怀疑,因为百姓只是被蛊惑,所以现在唐罗的答案无疑就是决定他们是否应该继续怀疑自己的最大凭借。
十数双眼睛盯着唐罗,迫切想知道一个答案。
“当然啦。”唐罗朝着众人淡淡道:“等到怒火和不忿从脑中散去,他们会想起诸位曾经为他们的日夜奔波,也会想起第一日从各位手中领到粮食的感恩戴德,更会想到,如果真有一人能抛家舍业,孑然一身救助贫困百姓数十年,他怎么可能去贪墨几个糙粮馒头。诸位的德行付出,一定有人深深的记在心里,只是平民短智,他们更容易被情绪影响支配,所以当时他们对诸君的抨击,没有一句是公正的,不必往心里去。”
就跟相爱的人吵架时没一句好话一样,即便是跟自己最亲情的人也有出言不逊的时候,何况面对的只是一些“侵害利益”的虚伪名士,百姓的话再过分唐罗都不会意外,因为被情绪支配的人就是这样无智。
天南王圣世家有一句流传极广的名言:纵横捭ba阖he,冷心为上。
意思是,即便是面对错综复杂的世家纷争外交战斗,冷静理性的思考也是最上等的策略。
所以你能看到,越是优秀的人在决策时就越显冷静,哪怕这个决定在别人看来很疯狂,他也依旧信心满满,因为最疯狂的策略,只有最冷静的心才能做出。
听到唐罗的话,名士们具是一愣,然后满面怒容!
“弥氏怎会如此卑鄙,真正不为人子。”
“同样都是顶级豪门,却尽用些卑鄙龌龊的手段,令人不齿!!”
“弥氏?呸!”
群情激奋的议事厅中,十几股惊人的灵意合一气势爆发开来,就连一直好脾气的孙金方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气势,想到这三日受得委屈和质疑,让这群西陵名士彻底将弥氏恨上了,好感全无。
唐罗看着众多名士的表现,也是有些好笑,就算他最后也无法将这群人收归己用,弥氏也肯定用不上了,倒还真算个意外收获了。
但这种莫名的情绪还是不适合让它肆意蔓延,因为唐罗这次回来是做事的,可不是率众去和弥氏冲突的,打仗什么的有族长和长老会运筹帷幄,他连作战计划都不清楚,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眼下他想做的,就是将自己这个无双城建好,然后把将星馆的基础打好,然后静静等待它成长。
“诸位静一静。”唐罗摆摆手安抚了众人情绪:“诸位这次赈粮将族中大量粮食分出,现在这赤霞山上大多百姓都是我的扈从,我作为他们的家主自然不会让诸君吃亏,除了当时答应代购粮食的数量外,每位一百万斤粮食,就当是为他们的出言不逊赔罪了。”
议事厅中忽然一静,名士们看着唐罗都有种不敢相认的感觉,这还是他们心中贪婪霸道的世家模样么?
不说为众人代购的近千万粮食,光光是补偿就超过了一千万斤,三言两语间便将两千万斤粮食许出去,短短十几天,公子罗究竟筹到了多少粮食。
“天..天骄。”阮涛怯怯地问道:“您这次究竟带回来多少粮食?”
还不等唐罗回答,杜霆便一脸骄傲的不屑道:“足够赤霞山三年之用!”杜凌一惊,连忙拉了拉兄长的衣袖,示意他别再说了。
可话都已经出口哪有什么收回的余地,杜霆也知道自己答应快了,讪讪地闭嘴。
唐罗面无表情的看了杜霆一眼,转头和声道:“就如霆长老所言,这次我带回不少粮食,诸君不用再为赤霞山的粮食担心了。”
“太好了,太好了!”名士们眼中流转着兴奋,孙金方更是不住地喃喃低语。
大灾之年最怕粮食短缺,饿殍遍地、易子而食只是书上的几个字,但真正经历过呈州饥荒的孙金方明白,当大氏族把持着粮食不放时,整个呈州有超过九成的百姓处于粮食极度短缺的饥饿之中。
为了寻找缓解饥饿的途径,他们不得不依靠宰杀耕作用的牲畜,吃掉农作物的种子,并且扔掉自己的孩子。有些年老的人会主动把食物让给青壮年以维持生命,更有甚者开始吃土和树皮。
而西陵因为唐罗的存在,赤霞山将不会出现赤地千里的场面,百姓将不会析骨而焚;易子而食,这份功德让他对这位西陵第一公子充满了感激。
“替西陵百万生灵谢过天骄,请受老夫一拜!”九旬的医者仿佛忘记了刚才人们是如何绝情的抨击,在得知唐罗带回的粮食足解饥荒之后,这位悲天悯人的老者朝着唐罗虔诚地跪拜下来。
不光是他,这群西陵名士们亦是纷纷纳头便拜杜沙亦随着众人跪下,杜凌连忙拉着杜霆与杜威顺时跪下,一时间,整个议事厅中,所有人都朝着唐罗,进行跪拜,仿佛朝圣。...
五百零六章:心意
下跪的都是西陵名士,年纪最小的都是四十岁开外,但这一拜大礼,唐罗生受了,没有什么好谦虚的,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有多了不起。
上一世酷爱读史的他读过宋人庄绰记载金狄乱华,里面有一段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人肉之价,贱于犬豚。肥壮者一枚不过十五千,全躯暴以为腊...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之下羹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千万人的哀嚎和血肉,最终凝结成了史书上普通的几个字。自此,唐罗再也无法正视史书上的“大饥,人相食“五字。
天灾人祸,翻开史书可以看见的大抵都是这些东西,能够称之为盛世的不过是其中一个片面的小景,上一世他每每看到此处,都会愤而不平,心中想着“若是我生在那时该如何如何,拯救万民与水火怎么这么。”
不知是心想事成还是乌鸦嘴灵验,总之这个想法居然真的得以实施,但唐罗现在只想着,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他宁愿活在原来那个无聊透顶的西陵城里,然后慢慢用时间堆出西陵第一灵力。
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想如果便没有意义,他会让西陵的百姓活下去,并不是因为他有这个责任,而是他有这个能力并且愿意。
能让这种人间惨剧不要出现在自己眼前,唐罗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他回到西陵后的第一个命令便是惩戒,禁足三日意味着挨饿三天,可带着头巾的扈从们却没有什么抵抗情绪。
毕竟那些没有成为扈从的人,已经失去了获得赈粮的资格,这样想想只是挨饿三天,扈从们心里也就平衡了。
人性大多时候都是这样,明明自己已经很惨了,但只要看见有人比自己更惨,这个客户体验一下就不同了。
龚正在受命之后找到了曾经西陵警备司的总司吕良,两人又从那群西陵名士处借到了几百名蜕凡,让赤霞山的警备队一下子有了五百蜕凡的规模。
每个蜕凡都带着三五名凡级武者,组成了警备小队,巡弋在赤霞山各座峰上。
也许龚正在赈粮这种工作的表现上不怎么尽如人意,但在这种找痞子逃犯和抓人的事儿上,倒是一把好手特别是在吕良的配合下。
毕竟他本来就是流氓头子出身,对这些底层渣滓的心态把握十分准确,短短两日,他便将在各个山峰游走的几十个舌头,上百个作奸犯科者抓住。
砍下的脑袋挂满了槐林,如同鬼地的绿荫震慑着所有想仗着身强体壮欺压良善者的心灵。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为了弥补自己赈粮时愚蠢的过失,二来就是觉得揣摩到了唐罗的深意。
扈从者,禁足三日;自由民,剥去资格。
这样的惩罚看似天差地别,但中间有着一块很灰色的地带,就是每一个扈从都是从自由民系上头巾开始的,虽然唐罗剥去了自由民领粮的资格,却没有说不许自由民系上头巾成为扈从。
想到这儿,龚正好像一下子被点明了七窍,一下明白了唐罗用意所在。
惩罚当然是惩罚,但也并不是没有给百姓留活路,只要系上头巾典身为奴,便能继续享受赈粮待遇。
既然已经揣测到这一步,龚正就想着如何能够配合帮助了,赤霞山上最不愿意典身为奴的自由民是哪些?可不就是哪些有着微薄修为在身的修炼者么。
他们大多有内视境以上的修为,一些优秀的甚至拥有蜕凡级的功力,身强体壮耳聪目明的他们只要不是直接跌落湍急的洪流中,群山险峻对他们来说如履平地。
偌大的赤霞山脉总有人迹罕至的断崖绝壁,这些人总能从绝处找到食物充饥,就算入冬之后,身手矫健的他们也可以靠剥削良民与偷盗度日。
能自由活着,干嘛要典身为奴?
龚正敏锐的把握到了这群人的想法,然后与吕良一合计开始启用重典!
“绝壁上的果物,是属于赤霞山之主唐罗的,拿,便算盗,盗,即斩!”
“系上头巾的百姓是唐罗扈从,正经的赤霞领民,骚扰,便算匪,匪,即斩!”
“中峰周围几座驼峰开辟出的窑洞,只允许扈从居住,自由民必须在三山之外的驼峰上自建营地!”
用最残酷的典法,龚正逼迫着那群西陵自由民,只有系上头巾典身为奴的一条路,反抗自然是有反抗的,所有反抗者的头颅已经挂在了槐林的树枝上,告诉着后来者该如何选择。
所以短短几日,扈从的收集工作有了不小的进展,龚正每日最得意的事,就是跑到杜氏族地向唐罗回禀情况的时候,而唐罗的放任施为,也让他更坚定了自己思路正确。
十月十五日晚
三日禁令最后一夜,龚正来到唐罗在杜氏族地办公的地方,例行公事的进行禀报:“家主,经过这三日的收拢,赤霞山自由民中已有超过六成选择成为扈从,共计一百二十余万人,我已将他们分成两批,依次聚集在赤霞山中峰,等待明日家主之训示。另外又活捉了弥氏与其他世家百余名特种风媒,现在便关押在密牢中,家主您看怎么处置。”
“做的不错。”唐罗将手中一份案卷勾完,淡淡夸道。
龚正面色一喜,又道:“也不全是属下的功劳,这几日多亏了吕良出谋划策,此人是个人才,正想举荐给家主。”
吕良便是曾经西陵警备属的总警司,曾与义气帮多有瓜葛,但曾经在龚正眼中,这就是一个脑满肠肥混吃等死的草包,但几日相处下来,他却看到了吕良的不凡之处。
弥氏的特种风媒最擅长伪装潜伏,混在人群中根本没有一丝痕迹,虽然唐罗早就说了弥氏有不少风媒已经潜伏在赤霞山伪装成扈从,但在这位吕警司出马前,龚正连一个舌头都没有找到,但吕良只是在驼峰走了一遭,便从里面找出了三个舌头,围剿之下,若不其然,三个都是伪装成普通平民,却有修为在身者。
自此龚正对其的判断深信不疑,短短三日便抓了几十个特种风媒,他知道与其等唐罗疑惑他的优秀问起,不如直接将吕良举荐出去,这种小聪明他还是有的。...
五百零七章:家主令
自此,龚正对吕良的判断深信不疑,短短三日便抓了几十个特种风媒,他知道与其等唐罗疑惑他的优秀问起,不如直接将吕良举荐出去,这种小聪明他还是有的。
唐罗诧异的看了龚正一眼,直接道:“既然你觉得吕良是个人才,便由他配合你,至于这些弥氏舌头,便交给你们审吧,看看他们有什么目的,退下吧。”
“遵家主令,属下告退。”
……
十月十六日清晨
饿了三天的扈从们从半夜便爬起来聚集在主峰的巨大平台上,为的就是能尽量占一个好位置,赤霞山的赈粮点已经全部被撤下,他们现在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天前那饥寒交迫的状态,三日的禁足也让他们恨上了最先上来挑拨的那些人。
“若不是你鼓动我们一起讨要说法,我们怎会被饿上三天!”
一些隐藏在扈从中的舌头本来还想借着三日戒令再煽动一波,但大部分扈从给的都是这样的回应,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赤霞山的主人回来之后,若说是有什么变化就是这群扈从的心态。
唐罗不在之时,他们以赤霞山的主家自居,就算面对孙金方这样誉满西陵的名士也敢硬气顶撞。唐罗一直没想通百姓的勇气是谁给的,其实就是他自己。
因为以唐罗扈从自居,所以他们当然不用给孙金方面子,所谓狐假虎威的意思,就是我背后有人,所以我不怕你。
连西陵第三的萧氏都给乖乖送上一千万斤粮食当租金交给我们家主,你一个医师算什么。
在没有见识的平民眼里,名气就等同于一个人的实力。
曾经整个西陵风头最劲的是徐老赢,他们就认为徐老赢虽然只是个蜕凡境但也已经天下无敌,不然何以压服西陵全城武者。
而现在他们又认为唐罗声势最隆,在萧氏交出粮食表现退让后,更将这种威势推向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