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黄庭之字乃堂皇大道,这幅字便像悲悯先贤,平和中却带着孤高。
“真是好字!”萧子玉心中赞道,仅凭这画这字,书画双绝便不是一句空话,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看那首被吹嘘的地上难闻,天上少见的诗作了。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刚刚对这群草包公子的揶揄,即便这样会沦为与他们一般的脑残粉亦在所不惜,因为眼前这幅,当得起这份殊荣,若以武道做比,这便是一部精研千年的圣地秘法铺陈面前,每字每句都有无穷奥妙,武道至理更是令人如痴如醉。
萧公子眸聚开篇,双眉微皱。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仅是第一句,就让他有些失望,岱宗是何山?齐鲁又是何地?为何闻所未闻,虽然他不敢妄言自己博古通今,但世间大小名山他也知详个大概,既然没有听过,多半是些偏远人迹罕至之地,一想到此,他便有些遗憾。
一首诗词开言何等重要,自古诗人恨不得用两三个字便将人牢牢吸引住,所以世间诗作,虎头蛇尾者甚多,鸡首凤尾者寥寥。
以一处不知名的山峰疆域开篇,还不如直指赤霞峰不过壮美,不及昆周两座神山,感叹中带着一丝遗憾,他接着看。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如同合击技轰鸣在脑海,仅仅用了十个字便将萧子玉对岱宗一山的低看全然抹去,寥寥两句便将岱宗山的神奇秀丽和巍峨高大跃然纸上,仅用一个钟字便将天地万物写活,好像埋怨天地造化竟会如此偏爱,将神奇与秀美都归给岱宗山。而阴阳割昏晓一句,更让萧子玉怀疑,世间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座没有被人发现的绝世神山,被一个云游的诗人发现,才写了这两句话。
天地众山皆分阴阳,向日面为“阳”,背日面为“阴”,又称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但该是何等高绝壮丽的山峰,才能将阴阳两面割开,而不是对烈日骄阳逆来顺受,就好像这座岱宗山才是世间唯一的主宰,不过阴阳,吾要你分,你便分!
日月星辰,不!过!陪!衬!
这种雄浑无俦的通天霸气,萧子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仅凭此句,这首诗便可列入最上等,他迫不及待的看向下一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在阴阳割昏晓后,该接何种诗句才能不弱声势。
“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
如醍醐灌顶,如茅塞顿开,萧子玉豁然开朗,顿觉拨云见日。如此神秀美景当前,胡思乱想什么!?
你就看,放眼看!
将这一切如画美景尽收眼底,如归鸟投林,如飞蛾扑火,便是将眼眶睁裂了,也要将眼前的一切牢牢记住。
究竟是何等神山,会让一名书画双绝的大家不惜将一对眼睛弃下也要死死记住眼前的一切,哪怕时已迟暮,倦鸟都已归山,诗人竟还在望,痴迷不走。
萧子玉仿佛能感受到诗人花了不知多久攀上山巅,却已近黄昏的痛苦,他只恨不得以身代之,仅仅用了三句诗,便在他心中立下一座神山,所谓诗词造诣,他今日算是真正领略了,且豪情迸发地立下誓愿:“若游历,必见岱宗神山!”
他仿佛已经领会了诗人的心愿,便是舍了眼睛不要,也要将这座神山的玄奇,昭告天下!
只剩最后一句,他不禁有些遗憾,因为诗人毕竟还要下山,哪怕再是神秀,普通人终归还要回归生活,所以唯有武道长存!
就好像有圣人讲道,萧子玉的武者战心竟被三句诗淬炼了一番,一直困扰他的徐圣公子仿佛生生被抹去,他眼中的目标再次明亮清晰,世间王者,谁能没有败绩。可登顶巅峰,从来都不是一番风顺的道路,即便爬上山巅已经迟暮,即便可能在半途坠谷,我都要看一看,那武道之巅的壮美!
战意盎然的萧子玉,看向最后一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轰!!
整整好一会儿,萧子玉都没有回过神,谁能想到西陵第一的蜕凡强者,竟被一句诗震得脑中空白。
“绝响!此联句为真正绝响!”
震撼过后,他的脑海中只能浮现这样一句话。
三百七十二章:为安生zz加更(求月票儿,推荐哟!)
古今诗人所求者,无非流传于世一句绝响,即便过去一千年,一万年,这绝响依旧震撼人间,而绝响之所以能成为绝响,便是因为它不论在何时出现,都能让人深深地震撼。
“这位大师必然是名武者!”萧子玉心中笃定,非顶级武者,怎能书写最后一句;非顶级武者,怎会拥有这般蔑视一切的雄姿和气魄!
岱宗山如何?起码在萧子玉心中,它已经成为世间雄山之巅,但已如世间主宰的神山,还是被诗人踩在脚下。
所谓“会当”,便是一定要,踩上世间绝巅,可不是为了赞叹美景,谨小慎微,踩上绝顶,便是为了俯视众山。
仅仅一个“小”字,却让人读出惊天的大气魄。
“这幅画,只能是我的!”萧子玉心中笃定,他已经将这幅图划为自己私属,别人看一眼都是冒犯,何况是身边这一群草包。
正当他要开口让侍女将画撤下的时候,只听到身边响起一声斩钉截铁的呼喝:“给本公子将此画取下带走!”
竖子敢尔!!
萧子玉心中的杀气沸腾,明明已经控制的自如的怒气不由自主的暴走,就好像最珍贵的东西要被人夺走一般,双目霎时赤红,灵意合一的惊人气势带着无边暴怒荡起一层红色涟漪,他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人敢如此不开眼跟他争抢。
凶悍的气息对这群不过凡境的武者来讲几近末日,一些意志力差的公子竟然直接昏了过去,剩余其他人纷纷往外遁逃,只想离开暴怒的萧子玉身边。
而人群散开之后,他才看见究竟是哪个混蛋口出狂言。
不弱于萧子玉的另一股气势冲天而起,竟与红色气劲涟漪分庭抗衡,弥楚睥睨着萧子玉,冷冷道:“先来后到的道理都不明白,外放气势,你是想死?”
原来在萧子玉沉迷画作的时候,从船尾入仓的弥楚也在赏字,竟不知何时来到画前,看见萧子玉一脸沉迷的模样,他当机立断的决定买下这副画,这当然有对画作欣赏的感情,却也未尝没有想恶心他的意思。
他和萧子玉都是蜕凡巅峰,未曾比斗,凭什么用和徐圣公子的擂台争胜分定强弱,西陵第一蜕凡的称号,在他眼中就是个笑话!
萧子玉看清来人,亦毫不示弱,寒声道:“像你这般的粗鲁武徒,有何能为赏画评字,将这画让给你断无可能。不服气就打一场,本公子也想见见兽魂血脉有何了不起之处!”
在他眼中,弥楚就是一个鲁莽的狂徒,极致的武痴,这样的人哪能分得清画作与字的好坏,无非是看自己入了迷,便来争抢,究其根源便是因为现在西陵人奉自己为蜕凡第一强者,他心生不忿而已,既然如此,何不打一场,决定画作归属。
萧氏在西陵的地位可不是靠退让唐弥两氏得来的,而是用自己的实力一场一场打出来的,你要战,我便战!
“好,本公子也想看看火神血脉究竟凭什么称作西陵第一!”弥楚眼中闪过一丝嗜血,武者的世界,就该这样简单直接,他有些欣赏萧子玉了:“但你这无知之辈说本公子没有赏画评字的能为,就是你无知!”
世间很多血脉都会给人带去一定影响,比如火行血脉之力会让人脾气变得暴躁,水行血脉之力会让人变得温和,在血脉之力的最开始,一些武道研究者认为应该顺着血脉之力发展,所谓道法自然。火行血脉的武者就该暴烈如火,水行血脉的武者就该温润如玉,至于阴阳血脉的武者便该变化无常,亦正亦邪!
那时的武道研究者认为,顺其自然便能增强血脉能力,直到徐圣世家开口,告诉天下的武者,放任血脉力量控制自身的武者,当然会获得强大的力量,但想达到血脉之力的巅峰,简直是痴人说梦,因为你只是一个被血脉控制着的武者而已。
而后元洲徐氏,再将天下血脉分类定级与简单的增强方式公诸于世,世人才知道,原来除了放任自流,还有另一种增强血脉的方式,这种改变需要武者用强大的意志束缚纠正血脉对武者的影响,保持本色,亦称作血脉还真法。
所谓血脉还真法并不是什么修炼方法,而是一种修炼概念,意思就是想办法驯服自身的血脉消除其对自己的影响,然后不断开发血脉的潜力,不断的突破变强,重要的是拥有血脉的武者,而不是血脉之力。
一个水行血脉可以修得洪流滔天,毁天灭地。一个火行血脉也可以修得如日温暖,孕育万物生机。以武者本真决定血脉之力的导向,此为血脉还真法!
弥楚突破蜕凡觉醒了兽魂血脉,世人只知道他凶蛮霸道,却不知道这都是因为血脉之力的影响,这种地级三品的血脉极难驯服,何况他收摄的灵兽之魂具是王者凶兽,他没有被这些兽魂冲刷成一个嗜血狂徒,便是因为强大的意志力。
而他修炼意志力的方法,更是与萧子玉如出一辙,写字静心!
越是心中杀意沸腾,他越要控制自己静心练字,因为他知道那股杀戮的欲望不是自己的,而是兽魂的影响,这些年练字效果卓著不但有效控制住了奔腾的杀意,更培养出了他对书道的高水准!
“夫马筋多肉少为上,肉多筋少为下,书亦如此。”弥楚指着望岳诗文其字,对着萧子玉傲然道:“因为书若人然,须备筋骨血肉,血浓骨老,筋藏肉莹,加之姿态奇逸,所以眼前这些字,可谓美矣。”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寥寥几句便将如何赏字说的淋漓尽致,萧子玉心中一凛,心道竟然小看了此人,心中懊恼,自己居然小瞧弥氏的天骄,自大果然让人愚蠢,便是他亦会犯这样的错误。
不过即便承认对方有赏字的能力,这一幅字,他也势在必得,红发飞扬,萧子玉认真道:“弥公子书道造诣不凡,是我妄言了,但这幅画绝不相让,既然弥公子也喜欢,我们便一战决定此物归属,如何!?”
“甚好!”弥楚眼中对萧子玉欣赏之色更浓,知错便改却不会过度让步,想要的东西便尽全力争取,这等人物才有资格与自己并列西陵公子之属。
三百七十三章:调停
船舱中的公子何止百人,可弥楚与萧子玉眼中只有彼此,黑红的气魄平分秋色,自顾自的将画作的归属定下,毫不避讳旁观百余名西陵公子。
而那群被气势挤到一旁的公子哥儿们虽然心有不忿,却连一丝不满都不敢露出,因为现在的争抢,已经不是他们有资格介入的级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字画最终的归属者,便是真正的西陵第一蜕凡。
虽然他们嘴巴上说着轻贱武道,那只是因为他们出身不凡而已,其实他们是一群比任何人都清楚武道重要性的人,因为自小到大的耳濡目染只教会他们一个世间唯一的绝对真理,强者为王。
所以眼下情况,足以让这群公子自发退出这画作的争夺中,将舞台留给了中间的两人。
而两名依旧爆发着气势的公子也毫不相让,眼中的战意更是越来越强,好像便要在这船舱之中,分出个胜负。
站在展柜边上的侍女看到两人一副已经将画作归属确定的样子,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只是被两股气势压制着,只有凡境巅峰的她浑身冰冷,手脚发颤,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若不是扶着展柜,就连站姿都维持不住了。
眼看两人战斗一触即发,远处传来一道平和的嗓音,正是鉴宝会的邀请者,西陵的大商人,萧锦林的长子萧正。
“两位公子快请收了气势。”
人们自发的让出一条通道,萧正今日身穿一件金纹云锦长袍,一头墨色长发整齐束在身后,被一群公子簇拥着走近展柜,自有一派长者风范。
毕竟他已经四十多岁,比两名不到三十的公子整整差了一辈,礼数上说,这位西陵第一的玩主,是在场所有公子的长辈,所以他的出现,便是要来结束这一场纷争的。
早在萧子玉和弥楚外放气势的时候,便有人赶紧朝他禀报,得知两人起了冲突,他立刻带人下来,弥楚他虽然不了解,但萧子玉这个族中后起之秀他可是知之甚详,性烈如火又争强好胜,若是两人真的打起来,他可不懂什么叫退让,而指望以霸道著名西陵的公子楚退让更是痴人说梦。
这瑶池毕竟不是战舰,若是两人动起真格,他们自己当然无碍,可这西陵第一的宝船可能就要成为历史了,他怎能不急。
而萧子玉看着萧正带人出现,先行收回了气势,遥遥拱手一礼道:“侄儿见过族叔。”
按族中辈分算,他的父亲和萧正同辈,却比其年长,所以他称其族叔。面对长辈,即便他修为强横,也得遵循礼数。
对面的弥楚一看萧子玉已经收了气势,便也将气势散去,朝靠近的萧正道:“主家来得正好,本公子与萧兄已经协商,一战以定这画作的归属,但毕竟这是主家拍品,还请主家报价,先将画作摘了去,也省得让他人惦念。”
虽然弥楚不太看得懂画作好坏,但上面那首诗和字他确实极为喜欢,他已经等不及什么竞拍的环节了,在场的除了萧子玉还有能跟他争夺此物的人么?
也许还有一个唐青山,只是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一上瑶池便带了姑娘回了房间,嘎吱嘎吱的摇床声附近十几个房间都能感受到,那样一个人显然不会来争夺字画,所以这字画,只能是他和萧子玉其中一人得到。
话音落下,萧子玉也朝萧正道:“侄儿也是此意。”
看着两人互不相让又相互赞同的模样,萧正哑然失笑,指着展柜的右上道:“两位公子请看。”
顺着手指,萧子玉和弥楚回身,看到了展柜中除了画作,在右上处竟还有一张黄色小条,上书:本作只展不售、万望海涵。
“此作是吾好友所著,因为黄庭先生云游已久,所以借出作为展赏压轴,只是这幅画甚得友人钟爱,其他画作无有不售,只有这幅不行。”萧正感叹着,前些时日原本只是去回访那名字画不凡的年轻人,却没想到对方竟没有认出自己。
本以为是自己的名声早该传到了他的耳中,没想到对方竟还是一副恍然未知的模样,而更让人诧异的是,明明已经有了自己的评语,便是一副字画卖上百金、千金也没有问题,而对方换了笔墨、纸张后,竟只卖五金。
虽然人们一直鼓吹灵活和机智才是聪明的标准,但交朋友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回去选择诚实忠厚的,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对米白产生了兴趣,有意接近。
两人都是对书画痴爱之人,三言两语便已聊得极是投机。
听到萧正是来看字画的,米白甚至将其领到家中,把他最得意的一幅画拿了出来。
看到图的第一眼,萧正跟两名公子的反应没有一丝差别,都是想把这幅图买下。
十万、百万、千万!
萧正最后将价格提到了亿金,米白的回答还是那样:“若是萧兄喜欢,小生可为您再作一副,只是这幅不行。”
看看院内略显简陋的布置还有那几十个衣着干净却满是补丁的孩子,萧正知道即便将价格开得再高也没有意义,因为对眼前人来讲,这幅画一定有着非常非常重要的意义,甚至要比钱更重要。
只是这样一幅诗、画、字三绝的神作,若是束之高阁岂不让人惋惜,想到这儿,萧正便提出自己有一个鉴赏会,询问米白是否可以将画作借来参展,展毕立即归还。
其实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设身处地的想,若是自己有这样一副意义非凡的画作,自己会不会借给一个初识之人,答案是肯定的,话音未落,他便觉得自己逾越了朋友的界限,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只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米白听了他的话,竟点头同意了,还将那幅价值超越亿金的画作轻易交到自己手中。
那一刻萧正有些恍惚:“白兄便不怕,我拿了画,一去不回么?”
作为一个商人,他自然知道诚信这件事有多么重要,可就因为他是个商人,他更清楚。
所谓诚信,大多因为毁约的价码不够高。
三百七十四章:要害
“喜欢书画的,不会是一个坏人。”米白的眼中有光,坚定而笃信道。
萧正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回答,也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知道眼前这人,便是自己的好友了。
交朋友这种事,跟时间长短,毫无关系,从那一刻开始,他有了一个好朋友,城西的一名练摊书生米白。
“所以只能让弥公子失望了,因为这幅画只会放在展柜中十五日,之后便会送回好友手中。”萧正朝着弥楚解释道。
听完萧正的话,萧子玉心中微微有些遗憾,君子不夺人所好,虽然他爱惨了这幅画,可既然作者不卖,他也不会强求,只是与这等神作失之交臂,可能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欣赏其他诗词书画了,毕竟见过大海的人,又怎样去赞叹小河的壮阔呢。
而弥楚听得萧正的话,眉头却是一皱,冷声道:“不卖?本公子既然看上了,便容不得他不卖!”
凶蛮霸道的性格便是属于公子楚的标志,他跟弥申那个思前想后的谨慎性子不同,强者在世,只求一个念头通达,想得而不可得,便需要争取,而不是放弃!
“此画本公子取走了,若是作者有异议,来南城兽王居!”
把话说完,弥楚便伸出手来取画,根本不在乎身后萧正的脸色有多么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