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张心怡还是能大约听清楚。
他哼唱的是。
“初一早起噻去望郎，我郎得病睡牙床。”
“衣兜兜米去望郎，左手牵郎郎不应，右手牵郎郎不尝。”
“我又问郎想哪样吃？郎答应：百般美味都不想，只想握手到天亮！”
金色的幽魂一遍遍的哼唱着。
在赤魂 不停的穿梭。
而与此同时，距离金色幽魂不远的位置。
一个身材挺拔，五官鲜明的 年赤魂，忽然脚步一顿。
他原本正被一个热情的曳落江赤魂拉着往前走，听着那个曳落江赤魂，讲他们死在野人山后，大夏是如何反攻。
又是如何取得最后的胜利的。
他听得心潮澎湃，甚至在想，自己当年要是能活着走出野人山，战死沙场该多好。
可是他此刻，脚步一顿。
不知为何，心脏狠狠地抽搐了好几下。
他听到了一首熟悉的山歌一样的民谣。
这个民谣，他熟悉。
他太熟悉了。
那是他的爱人，曾经最喜欢哼唱的小调。
他决定去远征的前一晚。
那个女子，一边帮自己整理着军装，一边哼唱着那个小调。
自己握着她的手，握了一整晚。
“初一早起噻去望郎，我郎得病睡牙床。”
“衣兜兜米去望郎，左手牵郎郎不应，右手牵郎郎不尝。”
“我又问郎想哪样吃？郎答应：百般美味都不想，只想握手到天亮！”
他那时候甚至在想。
如果不去远征，这辈子就那么握着她的手，似乎也很好。
他望着身后的赤魂们，组成的魂海，想要找出那哼唱这首小调的 头。
而很快，他的目光就被那赤色魂海里的一道金色的幽影吸引。
那道金色的幽影，是一个老者。
身上没有其他赤魂透出的那种凶煞之气，相反，他身上的金光暖融融的，让他们这些赤魂，都觉得很温暖。
而此刻，那个金色的幽魂老者，也正好抬起头，和那个回头的 年赤魂，相互对望。
两道魂魄，几乎同时一怔。
年赤魂，本能的向着那个金色的幽魂走去。
原本拉着他往林阎那里走的曳落江赤魂，彻底一愣。
“老乡你去哪儿啊！那边不是回家的路，大夏不在那边。”
年赤魂，头也没有回。
“不……我回家的路，就在这边……”
这一刻， 年赤魂，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他缓缓停在金色幽魂的对面。
上过战场，无数次面对生死的 年赤魂，此刻，竟然有些慌张。
“那……那个……你……”
“你……不是我们大夏远征部队的吧……”
“你……”
金色幽魂则怔怔的盯着面前的 年赤魂，声音一字一顿的开口。
“我叫……戴成林。”
年赤魂，身体此刻如遭雷击。
虽然之前就有所猜测，可是此刻……
年赤魂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嘶哑。
“你……怎么这幅样子了。”
“你怎么也死了……”
“我……我是……”
金色的幽影笑了笑。
那笑容很柔和，带着某种释怀。
“你走了八十多年，你走的那年，我九岁，我还不死，才比较不正常……”
“你叫戴书澜……是我的父亲。”
“放心吧，我虽然是因为病患死亡的，但是也算寿终正寝，活到快九十岁，没有什么遗憾的。”
“我是学医的，按照母亲的意思，在明旦大学读的。”
“你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还有一个很好的儿媳，我和你儿媳一直相敬如宾，感情很好，就像当年你和母亲一样！”
“我还有很多学生，他们对我都很尊敬，他们也知道你的故事……”
“啊……对了，你还有两个重孙子，一个重孙女……
都很乖巧可爱，也很聪明，以后可能会是科学家，也可能会是医生……”
“没有重外孙，因为你孙女比较独立，不想要结婚，我觉得那样也还好……她只要幸福快乐平安就很好……”
“咱们家，有摆着你的照片，但是当年的照片嘛，时间太久了，太模糊了……”
“母亲去世……母亲去世的时候，得了很多疾病……
类风湿，关节炎，冠心病，老年痴呆……”
“她得类风湿那阵，每天只能在床上不能动，她就画画，画的都是你的样子，她说照片太不清楚了，要画一副你的画像……”
金色幽魂的声音，开始有些嘶哑。
“再后来，母亲，得了老年痴呆……她的记性越来越差，到后来谁都不认识，她忘记了自己的孙子，忘记了自己的孙女……甚至连我都忘了……”
“可是很神奇，她竟然记得你……”
“我把你那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拿到她面前时，她就会说，这个人是戴书澜，是她的丈夫，高大英俊……当年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但是最后他还是和自己结了婚。”
“那段时间……她只记得你啊！”
金色幽魂的声音开始嘶哑。
年赤魂则身体摇晃，似乎想要哭出声。
但是赤魂，没有办法掉下眼泪。
他只能神色哀伤的低着头。
金色幽魂，眨巴了几下眼睛。
随后才继续开口。
“母亲最后，还是画好了你的画像，画像的后面写着……今朝 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书澜，等你回家……”
“所以……”
“所以，爸，我来接你回家啦！”
年赤魂，此刻蹲在地上。
他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哀嚎。
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在哭。
张心怡举着手机，眨巴着眼睛。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的祖父和祖母。
张敬之和刘梦芸……
爱这个东西，还真的蛮复杂的。有些人眼里，爱很简单，一句话，甚至一个词就能形容。但有时候所有人好像又都不太明白这种东西。
但是或许，爱一个人……
爱他就像爱生命……你真好，我真爱你。可惜我不是诗人，说不出更动听的情话。
而这一刻，央台官网的直播间里。
无数的弹幕，此刻纷纷划过。
“不是吧！感觉都临了了……你还要给我来上一刀“让我康康，是谁又为别人的美好爱情流眼泪了，哦，原来是我自己。”
“孩子已经被刀傻了，一刀接着一刀的……我以为最凄美的爱情，是张敬之和刘梦芸，没想到这里还来一个更刀的。”
“她谁都不记得了，可她还记得你……”
“她嫌弃照片不清晰，要把你画下来，画的后面，还写着，等你回家！她等了足足八十年啊！！！”
“妈蛋……编剧呢，我就想知道谁是编剧……”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是纪录片……”
“不……这绝对不可以是纪录片，要是纪录片，这些东西都是真的话，我就真的要被刀傻了呀。”
“都羡慕这样的爱情，但是又都觉得这样的爱情，轮不到自己。”
而就在这时。
林阎那里也穿过赤魂海。
走到了戴成林的身后。
他和张心怡对视了一眼，大概瞬间明白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那个蹲在地上的 年赤魂，应该就是戴成林一直要找的父亲。
别离了八十年的父亲。
大夏当年，多少亲人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才换得现在的大夏……
林阎吐出一口浊气。
他望着戴成林，戴书澜，那对互相都有些陌生的父子，随后才幽幽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