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那个青年有些震惊的望着旁边病床上的老者。
“您…您父亲是!”
老人低头望了一眼手里的勋章。
“当年去外国,为大夏舍身赴死的一员……”
“他的遗骸,应该是在大夏边陲的……野人山!!!"“当年倭奴要从南边打过来!”
“继续下去,海外的补给会被全部切断,到时候将难以支撑国内的继续抗争的局势……所以大夏必须得那么做!”
“只是和曳落江的赤魂们相比,知道他们的人,少之又少……”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儒冠误此生?”
“况乃国危 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倭奴不顾身!”
“这是《知识青年从军歌》这首当年流传于军 的歌,我极小的时候,就听过,几十年后又有人加上了“归来夹道万人看,朵朵鲜花掷马前”这样的歌词,只可惜他们 很多人都没能看到这样的场面。”
“当年有十万人出征,回来的只有三千个……这其 ,不包含我的父亲……我从九岁过后,就再也没见过我的父亲!”
“哪怕现在,也没多少人知道,当年的大夏,还有那样的一批远征部队。”
“他们……是为大夏远征的……
老人的声音顿了一下,他低着头,看着那个勋章笑了笑。
随后他扭头看着那个已经听得有些呆滞的青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对不起啊!大晚上的,让你听我这个老头子絮叨!”
“肿瘤压迫神经的病人,应该多休息,毕竟明天才是你的战场。”
但是那个青年,明显来了精神。
他眨巴着眼睛。
“别呀!老爷爷!”
“咱们都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您在讲讲呗。”
“而且我跟您讲,我是央台那个鬼差直播的忠实观众。”
“您知道我看那个 节目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吗?
是我把生死看开了很多诶。”
“也不是说,不怕死了,就是觉得,反正人固有一死,这辈子没了,轮回 世投胎了,又是一生,我这辈子,也算兢兢业业,要有来世,就算不能投个好胎,也不怕再来人间走一遭。”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爷爷你只要还想说,我就一直听!”
病床上的老人笑了一下。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莫名其妙的有些不想睡觉,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睡着了,就要一命呜呼。”
“我对当年那段最艰难的时候,其实记忆也不多,只记得小时候过得确实很苦,邻居家的大爷,时常在家里看着新闻,捶胸顿足,但是却又一边把省下来的钱,全捐到前线去。”
“后来大夏渐渐稳定,我按照母亲的意思学了医,就在明旦大学读的。”
“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是我们的校训!”
“可能是对于父亲的好奇吧!读完了大学之后,大夏又恰巧边境出了些事情,要和南边的越猴子打架,我也去了,不过是军医!”
“当时就看见……有些新兵,打完了一仗下来后,吃不下饭,有的没几天就死的,他们说是吓死的。当时医疗条件简陋,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们才发现,那是被震伤了内脏。老兵们都知道,敌人炮击时,应该抱头蹲下,可那些年轻的后生却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
“我们军医虽然在后方,但是也要跟着部队行进,肉搏战之后,当时好多年轻人都觉得没事……可过几天都不行了!”
“因为伤口和衣服黏在一起会发炎,伤口逐渐向深处腐烂,由手没有足够的消炎药,只要挺不住发烧大多都挺不过去。这是我们的失职,可是当时军医太少了,只能处理重伤员!”
“ 枪的感觉你猜是什么样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刚开始只是火辣辣的,也不疼,巨大的冲击力会把人带倒,接着有点晕,然后才越来越疼痛……”
“我还看见过,当时有一娃娃兵身上绑满冒烟的手榴弹冲向对方的阵地,他最后喊着的不是豪言壮语,而是“妈!
“从拿起枪的那一刻起,就不是老百姓了,就是一名军人了,枪一响,突然就不怕死了,就算看着兄弟们像割韭菜似的,一片片倒下……”
“战斗打到最后,最先冲在前面的都是连长、营长、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没办法,那身后是自己的家乡,没有什么太平盛世,只是我们不知道,有些和我们一样的人在用生命守护着我们!”
“那时候,我忽然就理解了我父亲……他们当年一定更艰难……我其实当年很怨恨他,恨他消失不见,恨他留下我们母子,母亲为了供我上学,活得很辛苦“可是那次之后,我忽然就不恨他了……我只是很想找到他的尸骨,带他回家。”
老人的声音顿了一下,之后开始剧烈的咳嗽!
临床的青年,瞬间有些慌张。
他突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缠着这位老人家,跟自己说这些。
他想要按铃叫护士。
可就在这时,病房外,巡床的医生,似乎听到了屋里的咳嗽声,立刻有些慌乱的跑了进来。
冲进来的医生,穿着白大褂,带着眼镜,看年纪,应该是个 年,此刻他有些慌张的跑到老人身边,声音颤抖。
“老师,没事吧!”
老人抬起头,看了跑过来的医生一眼,微微皱眉“卢一白?今晚你值班吗?”
年医生立刻点了点头。
“是的,老师,今晚我值班急诊!”
老人的眉头这才舒缓了一些。
随后扭头看向一旁有些呆愣的青年,老人柔和的笑了笑。
“这时我学生!退休前,最后带的一批学生,现在他们也能独当一面了,忘了告诉你,我之前的单位,就是这里,我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神外科……我叫戴成林。”
青年瞪大了双眼,看着老人的眼神,立刻带着尊敬。
而与此同时,老人 过头,望着面前的 年。
“卢一白,既然你来了,我有几件事,要跟你交代一下。”
“你现在也是代教医生了,还负责急诊,新来的那几个孩子都不错,学医的苦啊!能留下来的更苦!
“今天白天,我去了一趟急诊那边,你们发生的事,我都看到了……”
“患者男性,骑电瓶车出车祸诊断为高位截瘫,患者父亲早已去世,母亲目不识丁,妻子的娘家关系并不和睦,自己怀着身孕,还有(cidg)一个八岁的儿子。”
“所有的事情因为丈夫的意外一下子全部涌出来,能把人立刻逼死。”
“我看见她抽泣地问新来的实习医生,说,那我把孩子给打掉吧……当时那个实习的孩子就说不出话来!”
“还有第二个送来的病人,三十分钟轮流心肺复苏,最后还是没能够抢救回来。”
“叫刘不言的那个孩子,好像是最后一个做心肺复苏的医生。你宣告抢救无效的时候,他的手当时都在抖!”
“这几个孩子都不错!只是还没有学会怎么面对死亡,你们不要结束后就立刻开会,分析病情……还要告诉那些年轻人,告诉他们如何调节自己的情绪!
“死生无常,时间无敌,别来无恙!”
“无能为力是常态,抢救过来会成就。”
“人……都是慢慢长大的,你当年也一样,”
“只是经历了生死,蜕变了心态,才会野蛮生长。
年医生在老人面前,此刻只是不停的点头。
老人又咳嗽了几声。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死之后,把我的尸体捐给上旦大学医学院,我知道,新的医学生,用来做解刨的大体老师,一直很紧缺!”
这一刻, 年医生终于再也遭不住了。
他的眼眶直接红了。
“老师……您可以做手术的!您……”
老人摇了摇头。
“髓内肿瘤,以我的年纪,做手术也毫无意义!
卢一白,你是负责急诊的医生,无论什么情况,都必须冷静!”
“大夏所有的医生,都有死后去给医学生做解刨用的,大体老师的觉悟!!!”
“别在我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你今天可是急诊室值班的医生。”
年人身体颤抖了几下,随后有些蹒跚的站起身,向着屋外走去。
随后,病房内,老人才干笑两声。
他似乎已经坐不起来了,只能躺在病床上。
一旁的青年,望着老人,震撼的无以复加。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倒是老人幽幽的声音忽然传来。
“卢一白……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之一!”
“但是我越喜欢的学生,我只能对他们越严厉……
医学是容不得马虎的学科。”
“在医院,什么画面都可以看到,可以看到父母抱着五岁的孩子骨穿,因为白血病!”
“可以看到了八岁娃做了两年的血透……因为肾衰;昨天还是好好的和你聊家常的老人家,第二天可能已经不在了,因为心衰!”
“生死何其大,生死何其小!”
“明天给你做手术的那个,也是我的学生……他的手很稳!所以你不要害怕。”
这一刻,那个青年,终于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是爷爷,您是不是就要死了呀!“老人躺在病床上,笑了笑。
“你之前提的那个节目,我也一直有看诶!”
“真是个了不起的节目,特效了不起,剧情也了不起,让我都看得想要掉眼泪。”
“我有时候,也会想,那个节目要是不仅仅是个节目,而全都是真的话,我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能碰见那个叫林阎的小伙子,来勾我的魂!”
“那我可一定要跟他说一下,大夏的南方,境外,还有很多赤魂,没有回家,他们可能在雨林山地里迷了路,那里有我的父亲……也接他回家好不好!”
老人不停的碎碎念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一旁病床上的青年,一时间有些慌张,却听见老人清晰的声音。
“不用管我,去睡觉吧!你明天还有一场硬仗!”
青年忍住眼泪。
强迫自己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此刻,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
老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似乎在回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