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万亭很了解自己这个弟弟,最是护食,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兄弟两的感情很好,指不定就会上演豪门争夺家产、自相残杀的戏码了。
可惜,这位弟弟有些时候不听劝。
现在好了,当初因为嫉妒,暗中耍手段算计人家,结果人家毫发无损,反手许家经营了多年的警队关系被人连根拔起。
这些年许家为了养出中环警署的关系网,大把大把的往里面砸钱。
整个中环警署从上到下,不论是鬼佬还是华人警员,都被许家喂得饱饱的,只要许家生意上有什么麻烦,往中环警署递给消息,立刻就有华探长级别的人物出面帮忙调解解决。
甚至偶尔鬼佬都会出面,让许氏的生意在香城可谓是一帆风顺,多少想跟许家竞争纺织行业龙头的华商,都被双方联合给整了下去。
现在好了,这么好用的一个‘帮手’,就因为这么点不必要的小事让人斩掉了。
而且连人家把柄都拿不出来,想替这个‘帮手’申诉都做不到,因为抓人的是ICAC,以香城警队里面那贪腐的情况,整个警署一窝蜂被抓进了廉署,想要什么证据拿不到?
没有了中环警署这条坚实的关系纽带,想要重新培养一条关系门路,所需的花费就不用说了。关键现在廉署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警队,过了今年的10月1号,警队谁还敢明目张胆的收取许家的好处?
许万亭叹了叹气,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去追究当初的责任了,只能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问题。
思索片刻后,他皱眉问道:“这个江凡仔我虽然没接触过,也不怎么了解,但以他这样的人物,想来应该是很清楚江湖规矩的。按理来说,许家在康利公司的事情上算计了他,他反手报复我们,拔掉我们多年来在警队安插的关系网,这已经足够出气了,不该继续缠着才对。”
许亨利和许兆铭这父子两面面相觑,最后许兆铭小声道:“会不会……是因为我打了他的兄弟?”
许万亭摇摇头,“不会,到了我们这样的地位和身份,小辈之间的小打小闹,不会闹到亲自出面警告的地步。”
许兆铭张了张嘴,有些无辜。
明明他跟那江凡差不多年龄,怎么他就成小辈了??
“据说那个叫阿虎的人,是江凡仔的表弟。”许亨利说道。
“也不可能,别说是他表弟了,这么多年了,阿铭和阿忠在外面和那些公子少爷争强斗胜,也不是没挨过打,何时见过你我亲自出面的?”许万亭反问了句,继而分析道:“他刻意出现在阿铭面前,不仅坑了阿铭一把,还专门让阿铭带话回来,这更像是要我们许家继续拿出诚意来赔礼才行。”
说到这里,许万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狐疑起来,上下打量着许亨利和许兆铭两人,“你们不会还瞒了我一些事吧?”
“额……”
父子两齐齐愕然,脸上各自闪过一抹不自在。
许万亭是什么人物,一眼就看出不对劲了,当即,他脸色陡然一沉,质问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们真打算瞒着我?说,到底还做了什么?”
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家主是真生气了。
许亨利无奈,只好把唆使许兆忠联系田家与梁家一起图谋顾家医药生意的事情交代了出来,不过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多严重,末了,语气恹恹的说:“大哥,这件事情根本就没成,而且那田家公子还被姓江的坑了五十万,他……”
“住口!”
第293章 换位思考
许万亭一声厉斥,许亨利和许兆铭没什么,倒是把旁边努力装鸵鸟的许兆忠给吓了一跳,手里用来挡着半张脸的杂志险些就掉了下去。
还好许亨利没甩锅,老实承认了这件事是他们让许兆忠去做的,许万亭显然是怪不到许兆忠头上了。
至于说要不要骂一句‘没脑子’……
许万亭也懒得开口,他从未指望过自家这纨绔小儿子能有那个头脑,在叔叔和堂兄让他做事时可以多思考思考这件事能不能做。
家业有大儿子许兆恒继承,这个不学无术的小儿子,就随便他怎么混吧。
只要别给家里惹一些惹不起的祸就行。
当然,想是这么想,许万亭终究还是没忍住,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许兆忠一眼。虽然什么责备的话都没说,可单就这一个眼神,却还是让许兆忠心肝发颤。
“爸,二叔和堂哥只说让我去问问田滨和梁维泓,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往医药行业试试水,我哪儿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的计划啊?我要是早知道水这么深,我肯定不参与了。”许兆忠小声辩解道。
他又不蠢,水太深自己能不能把握住难道还不清楚么?
再说了,他与顾家和江凡都没仇没怨的,干嘛去图谋别人家的生意市场?
他又不是做生意的料。
只是当时被二叔许亨利和堂哥许兆铭一顿忽悠,他们讲什么……让田滨和梁维泓去找顾家试试水,询问一下看顾家能不能‘合作共赢’,反正生意不成仁义在,又不会得罪人啥的。
坦白讲,当初许兆忠还真信了许亨利和许兆铭的这番鬼话。
现在一看自家老豆发火的样子,许兆忠当然知道自己被忽悠了。
解释之后,他不由有些幽怨的望了望二叔许亨利和堂哥许兆铭,大家都是至亲,这样诓他做刀,不好吧?
好在许万亭暂时无暇管他。瞪了一眼后,听完他解释的话,也就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了。
许万亭沉着脸,对许亨利说道:“阿利,你也不是第一天做事了,很多时候过程比结果更重要,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
你们让阿忠去教唆田家和梁家的公子,让他们去接触江凡仔,妄图说服对方让出部分医药市场,这等于是在从别人碗里抢食!
结果没成功,并不代表你们在这件事情里表现出来的贪婪,不会让顾家和江凡生气。
你第一次想对付他们,我就不太同意,因为我知道无缘无故招惹他人,尤其是对方势力不弱于自己时,那就注定了要受到反噬。
但我并没有强硬制止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没等许亨利回应,许万亭便自问自答了:“因为我想让你吃吃亏,长点记性,最好能借此收敛一下你日益骄狂的脾气。”
许亨利闻言,神色不太好看,似有些不服气地皱了皱眉,不过还是没开口争执。
对于这位兄长,许亨利还是很敬重的。
少年时父母病逝,几乎是这位大哥把他养大,虽然在教导上疏忽了些,但最起码的兄友弟恭还是教到位了。
“可惜,我还是小瞧了江凡仔的反击力度。”
许万亭叹了叹气,后悔又有些敬佩:“你们不过是耍了个小手段,恶心了他一下,结果他反手就斩掉了我许家的一条臂膀,偏偏如今算起来一报还一报的话,我许家反而还差了一个道歉。”
剪除许家在中环警署里的那些关系,算是对许家擅自买凶刺杀证人的报复。
那么后续许兆忠唆使田家和梁家,让他们去谋求顾家刚刚拿下的医药市场,虎口夺食,这一遭又该拿出什么样的代价来呢?
千万别觉得这种事情没成功,没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失就不算大事。
要知道,商场上,多少人想破脑袋想赚钱,好多大华商在各自的领域里几乎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继续扩大利润了。
如今顾家刚刚从张家手上收拢回医药行业的话语权,花大力气给行业树立了新的标杆和规矩,表示要让所有香城民众都能用上价格公道的正品医药。
这就意味着顾家此举要得罪不少医药行业里的老牌药商。
毕竟,正经医药生意再赚钱,那也不如黑市高价卖正品、门店以正品价格卖仿制药和劣质药来得暴利啊。
顾家断了这些不良药商的‘财路’,原本这些老牌药商体量不够与顾家对抗的,只能被迫接受顾家制定的行业规矩。
但许亨利这一手,等于是提醒了田家和梁家这种医药行业外的大资本。提醒他们如今顾家的医药行业有许多不满顾家的‘地雷’,如果他们有想法,大可试试收买或者引爆这些地雷。
即便许兆忠联络的只是田滨和梁维泓这两个公子哥,在各自的家族生意里都没什么话语权,但不代表这件事情不会传到那些家族大佬的耳中。
所以说,如此恶劣的行径,江凡如果不警告、不实施报复,那就不叫江凡了。
见到自家大伯对江凡竟然有欣赏的意思,似乎还在考虑要如何继续给江凡道歉的事,许兆铭感觉很不舒服。
他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许亨利没说话,但表情同样有些阴郁。
许兆铭想了想,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伯,难道真要给那姓江的小子道歉?”
“小铭呐,现在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要如何做!”
面对家中小辈,许万亭虽然知道事情是这父子两惹出来的,但语气却比面对许亨利时要柔和许多。
“异地处之,如果有一天我许家的生意出现内忧,比如我同你老豆闹矛盾了,或者公司下面的一些人不安分,想带着我们许家的客户资源自立门户了,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别有用心的人,他去唆使外人在这个关键时候来对付许家,想从我许家的纺织市场份额中分走一部分,你会怎么想?”
“那还用想?当然是一脚踹死……额……”
许兆铭几乎想都没想的回答,但话说出大半,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是被许万亭给说服。
第294章 凯旋门
江凡再次见到许兆忠时,已经是半个礼拜后了。
此时的许兆忠,坐在许万亭的身边,乖巧得好像是一个五好青年,身上几乎看不出以前那个与陈世杰混迹欢场,学他堂兄捧舞厅歌伶,当舅少团团长的富家小少爷的味道。
当然,熟悉他的人都知晓,这不过是当着老豆许万亭的面,装出来的罢了。
江凡也仅仅是看了他一眼,目光就回到了许万亭和许亨利这对兄弟的身上。双方都是第一次见面,总的来说,两人的形象,与江凡想象中的形象差不了多少。
许万亭穿着一身深棕色的唐装,五十余岁的年纪,但皮肤和气色都非常年轻,只从面相上看,顶多四十岁。
用发蜡梳理得井井有条的大背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眼镜,手上还拿着一支烟斗,胸口挂着只大概是用纯金打造的链子的怀表,略有发福的身材,笑呵呵的圆脸,用一个比较正向的词语来形容,大概就是心宽体胖了。
至于许亨利,面相阴鸷黑沉,眼神里的轻蔑和敌意几乎没有掩饰。
和许兆忠坐在一块儿的许兆铭,单从坐姿和神态上来看,和许兆忠差不了多少。
一眼扫过去,江凡心里就大概有了底。
很明显了,今天这个局,是许万亭在许家内部以个人权威拍板决定的,许亨利和许兆铭多半都不乐意,但架不住许万亭在许家是话事人,不愿意也得听话照办。
双方见面的地方,不是以往许兆铭捧歌伶的富士舞厅,而是位于上环干诺道的凯旋门。
比起富士舞厅、丽池夜总会那种富丽堂皇的地方,凯旋门舞厅显得要低调许多,在风格上也复古了不少。这里没有麻将屋,没有游泳池,也没有餐厅。
不大的一个中央舞池,五六十来个散座,再加上二楼面向舞台环绕大半圈的包厢,就是凯旋门舞厅的全部了。
在70年代的香城,这样的舞厅,很显然是极度落伍,对年轻人很难有吸引力的。
所以来到这里消费的,基本都是一些三十岁往上,以四五十岁甚至六十岁为中坚客源的客人。
凯旋门能吸引这样的客人,并不是有多少特殊的服务,而是因为它的历史。
这家成立于四十多年前的舞厅,在当初也曾是香城最热闹的歌舞厅,多少风.流公子欢场豪客曾在这里一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出尽全场的风头。
如今几十年过去,这家舞厅虽然经历了数次重新装修,但舞厅的老板都最大限度的保留了最初的风格。
二三十年前,那些在凯旋门里争风吃醋、大出风头的富家公子哥,如今大多都已经成为了香城各界的大佬级人物。
在这群人的记忆中,最深刻的,依旧是年轻时的轻狂骄纵,肆意张扬。
他们经历了很多,也忘掉了很多,但却很难忘记当年与同龄人在凯旋门舞厅里挥洒钞票的场景,忘不掉台上那个宽檐帽下有着小半截黑丝网格幕离,穿着鱼尾裙,扭腰挑唇,笑得甜美而诱.惑的艳丽女人。
昔年的声色犬马,风.流倜傥,那些俏美佳人,婀娜多姿的记忆,永久的驻留在了这些老辈人物的心中。
青春年少时的荷尔蒙悸动,谁能轻易忘记?
彼时的凯旋门舞厅,在香城是数一数二的潮流欢场,在这里跳舞、听歌,就代表着品味。
而如今几十年过去,当年的潮流和品味已然是被另外的一个词语所替代格局!
是的,凯旋门歌舞厅数十年如一日的经典怀旧风格,让这家舞厅有了足够稳定的客源,而这些人几乎都是各行各业的大佬。
哪怕不是话事人、执牛耳者,也绝对不是随便能小觑的人物。
经常光顾这里的客人,不是港英政府三司十三局的华人高层、董事局等等,就是什么东华三院、市民议会、执委会等等成员。
最差的,也是商界的翘楚。
总之,非富即贵。
久而久之,即便凯旋门舞厅没有定下什么规矩,人们也默默的把进入这里的门槛抬到了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没有那样的身份和地位,就别来凯旋门丢脸,免得进去后,一个熟人都找不到,孤零零的看着可怜。
即便是江凡,如果不是今天许万亭把双方见面的地方定在了这里,他大概在未来两三年里,都不太会来这个地方。
倒不是资格上不够,而是自己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