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近黄昏。
北角。
一个毗邻维多利亚港的地方。
得益于地理位置的优势，北角的发展势头非常不错，商贸金融都算是蓬勃有力。
常年活跃在北角这一片的号码帮也借此机会收刮了许多油水，负责整个北角片区的号码帮坐馆赖大，外号细环的家伙，更是吃得盆满钵满。
单是他自己名下的茶楼，就有四五家，还不算其他一些隐匿在暗中的产业。
当江凡一行人来到通江茶楼时，差不多正是整个茶楼一天营业时间里最清淡的时候。
负责在茶楼一楼大堂收账，外带招呼客人的掌柜显然是个极有眼力见的。
看见穿着体面的江凡，再看看身边跟着的三个神色严肃，目光警惕的西装青年，短暂的迟疑后，便立刻迎了上来。
“几位先生下午好，请问是喝茶还是赴约？”
“赖先生在么？”
江凡瞥了眼脸上堆着笑、如同一朵老菊花似的掌柜，淡淡问道。
找老板的？
掌柜闻言，脸上神情有些僵硬。
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毕恭毕敬地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我姓江，叫江凡，安排个包厢，我们在这里等他，时间半个小时，过时不候。”
平淡漠然的口吻，有些来者不善的意思了。
但掌柜也不傻，能这样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的，凭他自己肯定招惹不起，也不敢擅自赶走。
于是，怔了下之后，便立刻点头，赔笑着招呼江凡往楼上走。
“江先生稍等，我这去给我们老板打电话！”
领着江凡和阿虎一行人到了包厢，掌柜转身告退，不多时，他去而复返，同时带来了一壶茶水，亲自给江凡倒满茶后，才再次离开。
包厢里很安静，热腾腾的龙井随着蒸汽散发着淡淡清幽。
阿虎和阿龙站在门口，小八则是站在了包厢临街一侧的窗户口，三人都很警惕，犀利的眼神随时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只有江凡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盖碗茶杯，一边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瓷纹络，一边时不时品茗一口。
门口的阿虎在警戒之余，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房间里的江凡，眼神里带着些许疑惑。
安静到有些沉闷的气氛，让阿虎想不通江凡突然来这家茶楼的原因。
赖先生……
认识的人里，有姓赖的吗？
想不通的阿虎，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去问江凡，不过脑子一转也就释然了。
自己只是个粗人，想这么多干嘛？
反正只要保护好表哥就行。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那个茶楼掌柜再次到了包厢，这次，他手上端着几碟小菜点心。
将其摆上桌子时，同江凡汇报了那位‘赖先生’的行程。
“江先生久等了，我们老板马上就到，枯坐无聊，不如试试我们茶楼的点心，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江凡只轻轻颔首，没有出声。
待到掌柜退下去，又过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守在窗口的小八忽然说道：“凡哥，楼下来了个车队，三辆车，应该是你等的人到了。”
“嗯，知道了。”
……
茶楼大堂。
梳着大背头的赖大带着几个跟班进门，早已等候许久的掌柜快速迎上前，仔细禀报了江凡一行人的情况，并且指明了包厢的位置。
“只是坐着喝茶吃点心，没说别的？”赖大皱眉问道。
“什么都没讲，来了以后就只说要见老板你。”掌柜答道。
“行了，我晓得了，侬去忙吧。”
带着上海口音的赖大随手一挥，打发走了掌柜，仰头看了看楼梯，轻轻吸了口气，抬脚走了上去。
到了二楼，顺着走廊，一眼就看见了门口有人守着的包厢。
赖大眼神微微一眯，示意身边跟着的人就留在楼道里，他自己一个人过去。
两个手下当即说道：“老大，来者不善，万一要是……”
“别忘了这里谁的地盘，我要是在这里出了事，他们也走不掉！”
赖大哼了声，没理会手下的劝说，一个人大踏步的走到了包厢门口，左右打量了守在门口的阿虎和阿龙几眼，便抬脚迈进了包厢，并且随后就转身关上了房门。
至于包厢里的小八，自然是被他无视了。
赖大如同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自顾自地走到江凡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来，一边道茶一边淡淡说道：“听手下人讲，江先生想见我？”
别看赖大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可实际上，也在趁着道茶的功夫，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江凡。
作为道上的人，尤其还是对江凡出过手的人，赖大对江凡是有所了解的。
他看过报纸上刊登的江凡的照片，可惜很模糊，基本只能看个大概，没什么细节。
如今当面一眼，江凡给予他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这个人，太年轻了！
顶天二十四五岁的年纪。
天庭饱满，眼神深邃，脸型非常符合华人的审美观，叫一声靓仔，绝对不是礼貌虚词。
对方打量自己，江凡也在审视对方。
“细环，赖大，赖先生！”
江凡望着眼前这个脸型尖瘦，皮肤带着点点海锈斑的四十岁男子，微微拱手：“久仰大名！”
花名细环的赖大抬手回了一礼。
双方打过招呼后，赖大皮笑肉不笑地问：“江先生不请自来，莫不是想兴师问罪，追究前次纺织厂的事情？”
第179章 一石二鸟
发生在阿虎纺织厂的事情对赖大而言绝不是什么秘密。
虽然当时去闹事的人解释过，表示这件事情赖大并不知情，他们只是收了张玉杰的钱才去闹事的。
可毕竟是赖大手下的草鞋。
十几号人被张玉杰雇佣走，作为号码帮扎职在北角的坐馆，花名细环的赖大怎么可能没有收到消息。
当时装作不知道，只不过是默许了他们去对江凡下手而已。
只不过，赖大也没想到，江凡会在事后以‘意外车祸’的方式，把那些草鞋全都给杀了。
从狠辣这一点上来看，江凡无疑是一个十足的枭雄。
站在赖大的角度上，以他多年混迹江湖的经历，这件事情应该从‘意外车祸’那一刻开始，双方就扯平了才对。
毕竟人都全让江凡杀了，难不成还要继续兴师问罪？
赖大端着茶杯，轻轻吹开茶水上的浮叶抿了一口，说道：“江先生的手段我听说过，陈家体量太小暂且不提，做医药生意的张家在江先生的摆弄下，不到一个月就支离破碎，全香城都知道了江先生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似你这样的人，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江先生今天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好了。”
“既然大佬如此开门见山，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江凡对赖大笑着说道：“纺织厂的事情，我的确想过要追究，毕竟我这个人从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赖先生手下的兄弟对我动手了，那我自然要找回个解释。
不过今天一见，赖先生给我的印象似乎还不错，我觉得这件事情或许可以再谈谈。”
赖大放在桌子下的左手猛然捏紧拳头，眼中划过了一丝愠色。
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
赈济公会的成立典礼上，四大龙头悄悄去见江凡的事情，在道上不是秘密。
赖大暂时摸不透江凡的底牌，所以他忍了下来。
“江先生打算怎么谈？”赖大问道。
“听人讲赖先生在北角是做海上生意的？”
江凡缓缓说道：“十箱军资禁运品，再加十箱军火，外带二十万港币，赖先生觉得怎么样？”
饶是赖大已经做好了被江凡狮子大开口的心理准备，在听到江凡这番话以后，还是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盯着江凡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一字一顿：“江先生，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海仔，做点生意也只是养家糊口。
二十万港币，我咬咬牙大概能凑出来，但是军资禁运品和军火，我可没门路能搞到手。”
“哈哈哈……”
江凡笑了笑，“赖先生似乎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赖大皱眉，这下是真迷糊了。
“我提的条件，不是赖先生给我的，而是我送给赖先生的。”江凡淡淡道。
“什么意思？”
莫名其妙送我军火，还有军用的禁运品？
这比无事献殷勤更可疑！
摸不透江凡到底想做什么的赖大不敢轻易答应，只能盯着江凡的眼睛，摇头拒绝：“江先生，你不要框我了，我是一个正经商人，虽然也沾点帮会上的事情，可这种被鬼佬捉住就要掉脑袋的事情，我可不敢做。”
江凡微微摇头。
“别人话他是正经人，胆量小，我当他是有自知之明。但赖先生这样的江湖大佬也这么讲，我只能当你是在讲笑话了。
你放心，我不是要你去做什么军火贩子，今天我来这里，也是带着诚意来的。
我只希望赖先生能替我办一件事情，事情结束后，我保证不会牵连到赖先生。”
听到这里，赖大的心思才勉强松了口气。
他摩挲着茶杯沉默许久，好半天之后才问道：“江先生，你我之间没有什么朋友关系，甚至算得上敌人，为什么找我帮你做事？
而且出手就是这样的天价。
如果不是江先生与鬼佬走得很近，我甚至有理由相信，江先生是想让我去干掉港督白理臣！”
江凡再笑。
“你想多了，除了那二十万港币是给你的之外，其他的东西，不是给你用的。”